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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黎门派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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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地狱变相

      晚秋,大理山城树木焦黄,张牙舞爪的枯树被笼罩在一派白雾朦胧中,随着清晨最后一丝微光点亮,几只食腐鸟挥挥翅翼,“嚯拉”一声消失在苍穹里。不远处,七八名晨跑的玄衣将士穿过枯树林,整齐步伐犹如响彻的战鼓。

      随着脚步声越靠越近,那隐藏在暗处的数十双贪婪眼眸终于显露出杀意,寒刃脱鞘那瞬间,打斗迭起,一声声惨叫划破白雾,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山谷间……

      闻人悦来哈欠连天地牵着军quǎn黎明四处穿行,因近日东方先生忙于寨中事宜,遛狗的任务兜兜转转落至她头上。而黎明严以律己,又爱在山林中溜达,故,它每日六更天准时与晨练弟子一同睁眼,随即扒 拉人带它下山去。闻人悦来见它一路小跑,在最喜欢的桂花树上留下爪痕,又在残余着野狗气味的石头上撒了泡尿,正是欢喜,忽然听到什么动静般竖起双耳,便发狂吠叫起来。

      “黎明,怎么了?!”

      “汪!汪!!”它一路向山下疾冲,致使闻人悦来纤瘦的身形险些被它拽个踉跄,急忙握紧手中挽绳,跟随着它快步而去。

      黎明本是条流浪黄狗,因数月前偷食了玄苍军的干粮,被大娘窦如生擒,窦如见它机灵可爱,便将其赠与军师东方庆,成为营中军quǎn。它跟随众人跋山涉水,总能洞察机先,化解危难,是以,逐渐成为军营中人人宠爱的对象。而它向来贪玩,喜好扑鸟捕蝶,没有一丝军quǎn的威严模样,眼下也不知瞅到了什么。

      闻人悦来任由它带着自己直奔山下,越靠近平溪林时,黎明的吠叫声越激烈。直到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脚下枯cao丛中几滴血迹映入眼底,闻人悦来心中一紧,上前看去,却见大片血迹狰狞地洒落丛林中,血泊内脚印凌乱,长短不一,而树林间打斗痕迹明显,一看便是经历了场恶战……

      苍黎寨中,面容干瘦的将士拜倒在堂下:“寨主,昊天他们还是没有消息。”

      “他们个个皆是寨中好手,常人轻易不能与他们为敌,如今八名壮汉在晨练之际齐齐失踪,此事非同小可。”高坐上方的窦如神情肃穆,她身着玄色劲衣,许是久战沙场的缘故,原本白皙秀丽的面庞上隐约可见风霜,两汪精明眸子里却是说不出的深邃。

      “近日山间可有外来势力?”东方庆面色沉郁,因在剑门关一役中被弓 弩射穿眼睛,他的左目已被黑色眼罩遮挡,仅留一只炯炯的右眼在外。

      “回东方先生,没有……”

      “大娘!”闻人悦来冒冒失失地闯入殿内,气喘吁吁道,“我方才在山下发现大片血迹,许是昊天他们遭遇危险!”

      “什么?何人敢动我苍黎寨弟子!”

      “敌方身份未明,不过我顺着脚印一路追查,发现那帮人似乎往鹤庆去了。”

      “鹤庆?”东方庆心中一惊,“鹤庆乃边境之地,有朝廷精兵长期驻守,如何会生出暴事?”

      “白彦虎。”窦如双目中凝着霜色,是将怒不怒的模样。

      “属下在。”那背负双锤的大汉疾步跨入门中,向窦如抱拳。其身高八尺,身形魁梧,将门外光线遮挡大半,仅有的丝丝亮光穿过缝隙,勾勒出他的轮廓,使他整个人岿然若山。

      “你速速赶往鹤庆,务必找到昊天等人!”

      “是!”

      因白彦虎力大无穷,仅其背负的双锤便重达三百斤,寻常马匹无法驼载他,是以,他去到何处皆徒步而行,脚力比常人快出很多。这厢,闻人悦来跨马追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前方白彦虎大步流星地穿梭在荒**间,而他身后,尚还跟着十名上气不接下气的苍黎弟子。

      “虎叔!”闻人悦来喊道。

      白彦虎闻声回过头,狐疑道:“悦来,你这是作甚?”

      “东方叔说此事非同小可,便让我和黎明前来助你。”说罢,回头看一眼累得几乎快要口吐白沫的黎明,它面色幽怨,此刻已吐着舌头趴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那家伙虽在用兵之上妙算如神,却一点也不通情理,此番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两位寨主交代。”说罢转念一想,又道,“不对,你是偷跑出来的?”

      闻人悦来眼见被揭穿,也不否认,因她向来与寨中弟子交好,昊天等人的失踪令她不安,便瞒着窦如等人偷偷跑出来,还顺便带走了军**黎明。白彦虎拗她不过,只好答应将她带在身边。

      一班人紧赶慢赶,越靠近鹤庆越是荒无人烟。道路两旁,枯萎的老树以一种苍凉之态伫立荒郊,树皮无不被扒得精光,只露出或深或浅的枝干。几人腹中皆有疑虑,但还是马不停蹄地向鹤庆去。

      来到城内已是翌日清晨,黎明吠叫不止,眼见处白骨散落,腐烂的味道充盈在鼻尖,使得整个城中显出诡异之色。数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墙角,也不说话,仅露出一双又怯又凶的眸子死死盯着几人,那模样,像极了沙场上的战俘。

      闻人悦来心觉不善,但因奔波一夜饥肠辘辘,便吩咐白彦虎等人候在一旁,自己则掏出银两前往路边食铺购买吃食。

      三四座蒸笼高垒,腾腾热气散入高天,那瘦弱枯柴的小贩双眼冒着绿光,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问道:“客官,吃点什么?”

      “三十个包子。”闻人悦来道。

      “包子?小人这里没有包子,”小贩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不过……”他信手将身旁的蒸笼揭开,入眼之景吓得闻人悦来几乎脱口惊叫——被剁成碎块的人骨静静躺在笼中,手掌蜷缩,头颅瘫倒,仅一双涣散双目还死死瞪着,而这个人,正是晨练失踪的八人之一,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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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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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食不果腹


      “汪!汪!汪汪汪!”不远处的黎明突然挣断绳索疾冲过来,它一个飞身撞倒了蒸笼,气势汹汹地扑咬小贩。小贩闪身一避,猛地从灶炉后抽出长刀,一面怒骂一面向黎明挥砍。闻人悦来见状,急忙拔出腰间短刀抢身上去,她一脚飞踢小贩腹部,短刀趁机护住黎明。

      “小姑娘细皮嫩肉,味道定然香甜!”小贩笑意扭曲,刀口顿时转向闻人悦来。此人身形虽干瘦,行动却极为灵敏,刀法亦井然有序,直叫闻人悦来匆忙接过几招,却因无法破解其窍要而被牵制。冷不防寒刃袭面,她横刀一挡,短刀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脱手飞出。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怒喝,有庞然大物猛地砸至跟前,惊起如雷巨响,小贩躲闪不及,被砸断胸前肋骨,当场毙命。而击中他的,正是一个泛着黑气的铁锤,约摸有桶口大小。

      “虎叔!”闻人悦来被白彦虎拽至身后,苍黎弟子皆冲上前来,与此同时,附近的商贩忽然纷纷拔出刀枪,将几人围困。
为首之人松松垮垮着一袭黑衫,隐约可见杂乱胸毛,他满面青须,横眉冷竖,一副粗狂之相。“哪里来的**,竟敢在此捣乱!”男人叫嚣道。

      “哼,爷爷今天不仅捣乱,还要杀光你们这帮食人魔!”白彦虎说罢,手中另一锤挥出,径直将街头的七八家食铺砸了个粉碎。而方才那帮缩在角落的乞丐倏然爬起来,争先恐后地抢食着散落的人肉。闻人悦来见罢,胃里翻江倒海,背后亦涌起一股恶寒。

      “不知死活,”男人大喊,“杀了他们!”

      嘶喊声、狗吠声、刀枪碰撞之声响彻城内,四下一派混乱。白彦虎大手一抬,双锤凌空收入掌中,他旋身一舞,一招“百炼千锤”使出,笨重的双锤登时以石破天惊之势砸倒数人。几名商贩乘机挥刀上前,刺其后背,怎料白彦虎矮身一躲,铁锤挥至,硬生生将对方的刀刃磕断,在对方瞠目结舌之际,又一记“锤峰落雁”已顺势送至面门。

      闻人悦来曾听说,白彦虎此前是黎族最勇猛的战士,其双锤乃是以黎族少见的千年玄铁打造而成,坚韧无比,寻常刀刃更是无法撼动其分毫,这些年来,能在他锤上留下伤印的屈指可数,眼下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因对方足有二十余人,且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丝毫不像寻常屠夫那般死缠烂打。闻人悦来被白彦虎护在身后,打斗间,她突然察觉到这帮人掌心爬满茧印,是长期执握兵器的缘故。

      将他们制服已是日上三竿,苍黎弟子虽骁勇善战,几番缠斗下来也受了损伤,而一旁的百姓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白彦虎将为首那黑衣男人踩在脚下,厉声道:“在苍山平溪林中捉拿的其余人等都在何处?”

      “他,他们都,都……”黑衣男人面露惧色,说话吞吞吐吐。

      “都怎么了!”

      “都被,被吃了……”

      “畜生!”白彦虎闻罢勃然大怒,手中双锤作势要挥向其面门。

      “且慢,”闻人悦来上前一步拦住白彦虎的攻击,沉声问道,“你们是附近的驻军?”

      “不是!”男人神色仓皇,却不知为何突然暴怒起来,他瞪着血红双眼狂妄道,“你们要杀便杀,废话那么多作甚!”丝毫不如方才那般软懦的形容。

      “还敢嚣张!”白彦虎脚下力道加重,直踩得男人额上青筋暴起,呼痛连连。

      正在这时,耳畔劲风掠过,一柄利箭忽然穿过人群射向白彦虎后背。闻人悦来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握下,谁料又有更多利箭雨林般射向他们。两名躲避不及的苍黎弟子当场被射穿胸口,躺倒在地。闻人悦来这才发现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爬满弩手,而不远处,一班身着银甲的士兵齐齐奔来。

      “小心!”白彦虎挥出双锤格挡住袭来的利箭,但因其只擅蛮力相拼,不擅灵敏避敌,无法全身而退,眼见密箭就要射向二人,不知何处突然扔来一名银甲士兵挡在他们身前,密箭登时将其射穿。

      闻人悦来见那人跌落在地已不动弹,不由吃了一惊。却听一声巧笑从房檐上传来,女子嗔责的声音中又带着几分妩媚:“大虎,怎么这般没用?”

      那女子约摸二十五岁,身着一袭牙白长衫,手挽山吹披帛,头簪杏花步摇,犹如天仙误落尘寰般懒懒散散坐在飞檐上,她面如白璧,双颊染着微霞,一双凤目轻鄙地打量着不远处那帮银甲兵卫,直叫对方酥了骨头。

      “二娘!”闻人悦来大喜。

      “花长老?”白彦虎一个激灵,急忙颔首道,“属下知错!”

      那帮银甲兵卫呆愣愣望着花不换没有动作,半晌后才三魂归体般,为首的佩刀男子轻咳一声,浩气凌然,正是鹤庆驻军之首李孤风,他怒道:“花不换?你这女魔头,胆敢在此闹 事!”

      在江湖中混迹过一段时日的人定然听说过“女魔头花不换”的恶名,她向来对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小人恨之入骨,时常出手将其虐杀,就连赫赫有名的漠北七怪都惨死花不换之手。但闻人悦来并不受外界传言误导,相反,她觉得二娘身上虽带着一股匪气,却是个除暴安良,定倾扶危的肝胆之人。

      “听说鹤庆的驻军吃人,便来凑个热闹。”花不换笑容可掬,“不知味道如何?”

      “你,你信口雌黄!来人,拿下他们!”

      百余精兵闻声上前,城墙上的弓 弩亦被拉得咯咯直响。白彦虎急忙护住闻人悦来,双锤在握,谁料眼前牙白身影一过,花不换闪身飞出,仅是眨眼间,李孤风背后受击,猛然跪倒在地,而那柄横水锏已无声抵住他脖颈——那速度极快,甚至于花不换有无出招,众人皆未看清。

      “李将军!”众兵急切道,却奈何无人敢靠近。

      “说吧,驻军为何吃人?”花不换神情微嗔,见李孤风面色慌乱,却不肯说话,登时耐性全无,娇滴滴道,“一个问题我只喜欢问一次,你若不回答,我便不想听了。”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横水锏一转就要击碎那人头颅。

      “住手!”只闻一声高喝,那趁乱逃至食铺后的黑衣男人突然窜出来,众人纷纷朝他看去,却见男人叹一口气,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当朝昏聩,放任边境不管,如今粮食稀缺,军中人人食不果腹,如此下去,缅甸破境只在朝夕!”

      “你果然是鹤庆驻军!”闻人悦来道。

      男人面色悲愤:“是又如何!男儿本该舍身疆场保家卫国,恨只恨,我们没有死在敌人的枪炮之下,却要被当朝活活饿死!这城中百姓在敌军来袭之后皆会丧命,既然如此,何不为国捐躯,养活一方战士!”他顿了顿,神情变得坦然,“但李将军不愿做**之事,便只好由我们叛营而出,为其代劳!”

      “是本将军对不住你们。”李孤风懊恼道。

      “呵,如此理直气壮,怎不见你为国捐躯,养活一方战士?”花不换面色微冷,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再待细看,那柄修长的横水锏已砰然击中黑衣男人胸膛。花不换的横水锏术以“快中藏狠,险中求胜”在江湖中闻名,武林人称其“锏未出,势已至”,而方才正是一招“横水拂烟”先发制人,叫对方措手不及,闻人悦来暗中叫绝。

      男人飞出几尺开外,口吐鲜血,轰然落地,至死都没想到自己在那女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臭男人,只会弄脏我的锏。”花不换一脸鄙夷,又冷冰冰向身后的李孤风道,“还不滚?”
目送那帮人落荒而走,闻人悦来面色复杂:“二娘,粮**问题若不解决,只怕吃人一事会愈演愈烈。可边境驻军与黎明百姓,二者皆无法舍弃。”

      “先回苍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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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前仇旧恨


      清晨时分,天色熹微。身形矮胖的炊子王猛正在火房里忙上忙下,闻人悦来揉了揉守在门前哼哼唧唧的黎明,朗声道:“王叔,今日怎不送粥来?”

      “不是已经送过了么?”

      闻人悦来思索片刻,回忆起那碗捞不出三粒米的汤水,又道:“可我怎么觉得那是白米汤?”

      “眼下寨中粮食吃紧,只能艰苦一段时日。”王猛埋头将野菜切得一丝不苟。

      “原来如此。”闻人悦来沉吟,又道,“但你也不能把黎明的磨牙棒给克扣了吧,瞧把它急的。”

      “哦,那根骨头啊,”王猛抬起头来,笑容和蔼,“从今往后寨中没有荤食,单独给黎明骨头显得厚此薄彼,便没收了。”

      “没收了?”闻人悦来看一眼委屈的黎明,因王猛是寨中出了名的暴脾气,柴火般一点就着,闻人悦来深觉无计可施,便只好思索着给黎明寻根木棍,怎料转头却见以腾小晔为首的十余名黎部女子气势汹汹向火房来。

      “可恶!王猛,你竟敢私自克扣大家的伙食!”

      “对啊,以前都是一荤两素,现在倒好,一个馒头,一碗白米汤,一碗野菜汤,还不够咱塞牙缝呢!我看不出三天,咱就要活活饿死!”

      “哼,黎部果真是一帮酒囊饭袋!”王猛挨了痛骂火冒三丈,语气也咄咄逼人,“想当年杨应龙之乱,我们追随孟帅吃cao根咽树皮,更是在播州忍饥挨饿整整五天,照样打了胜仗!如今只是缩减些吃食,便要了你们的性命不成!”

      “你!”

      人群激愤,一柄长棍贴面袭来,王猛侧身一躲,长棍飞入火房“砰”地砸碎了灶上汤壶,登时汤水洒落,壶底那根五寸长的骨头赫然映入眼底。闻人悦来瞅着眼熟,再一回想,竟是黎明的磨牙棒!

      众人面面相觑,腾小晔面红脖子粗道:“狗吃的东西岂敢用来愚弄大伙儿?王猛,你看不起谁?!”

      “这,这……”王猛道,“黎明磨牙也不过两日,洗洗干净如何不能用来炖高汤?况且,黎明可比你们中用多了!”

      话音落地,人群炸锅,推搡之间,王猛被腾小晔等人按在灶台上拳打脚踢,狭窄的火房内顿时锅碗砸碎,鸡飞狗跳。

      “住手!”女子的厉喝声响起,是闻人悦来紧急搬了窦如前来镇场。

      几人悻悻松手,见窦如面色铁青地走上前方,冷声道:“缩减吃食是本帅的主意,你们若有不满,尽管冲我来!”
腾小晔等人面色一惊,却不动作。

      窦如又道:“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行军者,吃苦耐劳乃是本性,居安思危,才能有备无患。眼下边疆粮cao告急,若驻军无法抵御缅甸来袭,大理沦陷不过一步之遥,届时你我皆为刀下亡魂,又何谈一血前仇?难道当年曲靖之耻你们皆忘个干净?!”

      闻人悦来心头一痛,她记得去年玄苍军南下之时,正值初春。她被一帮残兵带着撤下巴蜀,仓促之际,甚至三日不眠不休。她站在危崖上远眺,目光所及处层峦叠嶂,云雾迷蒙,剑门关的方向早已看不真切。

      “悦来。”不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

      闻人悦来扭头见窦如穿着那袭布满污垢的盔甲,正站在一棵榕树下望着她。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大娘,孟大叔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那人眼眶一红,却不回答,只是将一个烧饼递去闻人悦来手中:“快些吃,一会儿还要赶路。”说罢,便转过身去,继续为那些兵卒检查伤势。闻人悦来望着她辗转在人群中的身影,这才发现向来坚毅如松的大娘,竟也消瘦了不少。

      “副帅,待寻到时机,咱们便将孟帅他们的遗骨接回来吧。”一个老将抹着眼泪,悲恸道,“剑门关阴寒潮湿,孟帅他哪里会喜欢……”

      窦如没有说话,只埋头为那名老将包扎伤口,掩藏了面上所有表情,闻人悦来却分明看见她脸颊的泪水倏然滑落。

      在几日前,玄苍军本还是朝中功勋显赫的禁卫军,奢崇明公然叛变,巴蜀沦陷,玄苍军受命支援剑门关。但因此前在镇 压播州之变时元气大伤,且此次乱党所占之地易守难攻,玄苍军救援受限,不得不求助于近处驻守大散关的天武军。怎料天武军不仅姗姗来迟,更是在玄苍军冒死击退叛党精疲力竭之际挥刀相向!

      孟信与数百将士为掩护同胞奋勇血战,临死之际命令窦如带着余下的弟兄撤离。窦如托人参奏汪承允未果,反被倒打一耙,玄苍军因此被扣上勾结叛党之恶名。朝廷遣下汪承允等人清剿玄苍军,一班人马不得不就此南下,寻找归宿。

      而闻人悦来生来便是孤儿,因所乘木盆随水漂流至军营附近,被孟信收养。闻人悦来曾听说,那时自己身上携带一纸信笺,上面写着“金钱落地飘残红,不闻人笑闻生杀”。孟信不解其中之意,便择“闻人笑”三字为自己起名。

      她与孟信亲如父女,与军中弟子情同手足,玄苍军行至何处,何处便是她的家。孟信的牺 牲毫无疑问令她备受打击,同时亦燃起了摧毁天武军的斗志。

      她跟随众人一路跋山涉水,在途径曲靖之时,恰好遇到遭奢安乱党与平越土司部落追杀的白黎族人,他们就像当年的玄苍军一样,明明势单力薄,却死也不肯受降。许是此举打动了窦如,她率领玄苍军残兵全力相助,将他们救下。

      借着微弱火光,闻人悦来发现这帮人多以女子为主,为首的两名女子一个容色倾城,名曰花不换,一个清丽脱俗,名曰佐笑俞。

      原来奢崇明在剑门关受挫后一路向贵州迁徙,为扩充势力,与安邦彦乱党达成协议,并逼迫周遭土司部落加入期间。黎族在苗族和仡佬族的长期排斥下举步维艰,故土司德妍当场叛变投靠奢安,白黎部族不肯为叛党卖命,提出抗令不成,便拼死逃了出来。

      闻人悦来那个时候并不明白为何玄苍军已然进退维谷,副帅窦如却还是答应带白黎逃出险境。直到后来,她听说佐笑俞以铜钱为卜,得出卦象的暗语乃是:救赎。

      他们与白黎一同南下,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偶尔虽有争执,却丝毫不影响双方携手对抗奢安乱党。那一刻,闻人悦来忽然明白了,他们哪里是陌路之人,明明是彼此救赎的患难知己。

      边境乱象迭起,也正是因此,他们在大理寻到了落脚之处——红缨寨。此处原本是叛兵的据点,两帮人马将其除去,又将山寨据为己有,改名为苍黎寨。从那之后,即便云南战事频发,却仍旧不会动摇苍黎寨分毫。

      腾小晔眼眶通红,她眸中泛起泪光,忽而扑通一声跪在窦如面前,高声道:“窦帅教训得是,属下知错!属下愿以性命起誓,今生绝不苟且偷安,永记曲靖之耻!”

      窦如看着腾小晔那坚毅的面容,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便由你们跟随白彦虎将粮cǎo送往鹤庆,将功补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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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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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长夜难明


      是夜,乌云疾走。

      苍黎寨的援助粮cǎo由白彦虎率着腾小晔十余人押往鹤庆,因闻人悦来担心事有变故,而自己熟悉路途,便一同前去。一班人日夜不舍地赶路,早已精疲力竭。白彦虎见大伙儿体力不支,而此时距离鹤庆尚有三十里路,便吩咐众人于路边歇息。

      腾小晔等人掏出干粮狼吞虎咽,却冷不防被呛住,一顿猛咳,引得众人嬉笑连连。腾小晔不悦道:“笑甚,来此一趟虽然辛苦,但好歹也为苍黎寨做了些事。”

      “谁让窦帅菩萨心肠,只是可惜我们日夜纺织的上好布品,还有辛苦播种的粮食,全都便宜了那帮吃人魔,想想就可气!”另一女子肖冰道。

      “覆巢之下无完卵,只要能守住大明,也不算可惜。”闻人悦来安慰道,她接过白彦虎递来的水袋,正要痛饮,忽听不远处茂密的丛林中传出一阵窸窣响动,不由心下一滞,身旁的白彦虎亦有察觉,向众人做了个襟声的动作,便欲上前探查。谁料脚步声惊起,一帮身着布衣,手持兵戈的壮汉迅速窜出,将众人包围。

      “来者何人?”白彦虎怒喝一声,双锤在握,将众人护住。与此同时,腾小晔等人亦握住刀斧,严阵以待。

      “交出粮cǎo,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为首的女人身着一袭花青色劲衣,趾高气昂道。

      “一群杂碎,也敢把主意打到爷爷头上来!”白彦虎道。

      女人冷笑一声:“不识抬举,杀了他们。”

      “保护粮cǎo!”腾小晔大喊一声,手持斧头与其他三人护在粮**四周。

      打斗声响彻夜空,闻人悦来抽出短刀辗转敌人之间,而白彦虎虽双锤在握打伤数人,但因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便被缠住,脱身不得,徒留滕小晔几人被击得节节败退。这班人实力高强,较之前的驻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攻势迅猛,出手狠辣,护住粮cǎo全身而退几乎成为遥不可及之事。

      眼见苍黎弟子一个个遍体鳞伤,却无不忍痛坚守,闻人悦来焦急道:“我们不是对手,快走!”

      “不,这是我们的粮cǎo,是我们的血汗,怎可落入他人手中!”肖冰双眼血红,反手一刀砍杀了逼近的悍匪,又抢身上前护住粮**。

      “我等誓死完成窦帅的指令!”滕小晔怒吼道。

      “保命要紧,撤退!”白彦虎咬牙切齿,因为分心而被青衣女人一枪穿透左臂。他挥出右锤帮滕小晔解围,随即一把握住长枪,将不及反应的青衣女人震退一丈开外,趁脱身之际,另一锤又拦下挥砍闻人悦来的山匪,怎料左右逢敌的肖冰便在此时被那青衣女人一枪穿杀……

      夜色沉闷。

      山匪夺得粮**已逃出很远了,闻人悦来扔下短刀望向那鲜血淋漓的cǎo丛,见滕小晔几人至死都保持着捍卫粮cǎo的姿势,她们身上刀伤凌乱,可见腑脏,情形十分惨烈。闻人悦来眼眶一红,泪如雨下。半个时辰前,因山匪人多势众,苍黎寨守护粮**不成,险些全军覆没,危急关头,滕小晔几人拼死掩护他们逃离。

      “走吧。”白彦虎声音低沉,微弱月光勾勒出他那狼狈的身形,显出一派落寞。

      腾小晔和肖冰等人的**让苍黎寨震怒不已,奈何对方身份未明。闻人悦来和白彦虎简单处理了伤势后,便主动请缨前往调查,因白彦虎目睹那帮悍匪消失在了前往北胜的树林中,几人一路追寻而去。

      北胜临近鹤庆,又与巴蜀相距不远,闻人悦来一度以为那帮劫掠粮cǎo之人乃是战乱中生出的暴民,怎料在他们靠近北胜时,却被那整齐的营帐和四处巡逻的布衣精兵惊了一跳。

      闻人悦来和白彦虎几人伏身躲在cǎo丛中,老远见那两个懒散的兵役持戈走来。

      “嘁,听说大明的兵马个个骁勇善战,今此一见,也不过尔尔!”一人道。

      “咱奢大王攻入北胜不过三天,那些人便被打得跪地求饶,哈哈!依我看,再过不久,这大明的疆土定能成为大王囊中之物!”另一人道。

      “是啊,只可惜朱由校那昏君懈怠朝政,给边境发放的粮cǎo寥寥无几,不然,咱也不至于四处打家劫舍……哎哟,你踢我干嘛!”

      “我哪有踢你!”

      两个杂兵猛然回头,便迎上白彦虎袭来的铁拳,两人躲闪不及,纷纷被放倒在地。

      “你们所说的奢大王,可是奢崇明?!”白彦虎厉声道,“昨天运往鹤庆的粮cǎo也是为你们所劫?!”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两个杂兵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奢大王勒令我们与朝廷作对,我们,我们不过马前卒而已!至于鹤庆的粮**,乃郭右使所劫,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原来,奢安乱党将黔蜀一带扰得民不聊生,气焰嚣张之下妄图染指云南,遂暗中侵占北胜,导致朝廷运往鹤庆的粮cǎo屡屡被劫。眼见战火漫延,饥荒四起,距离北胜不远的丽江、大理和鹤庆也落入奢安的盘算之中,而苍黎寨支援鹤庆一举无疑招来杀身之祸。

      “几位好汉,我们奢大王如今势不可挡,已连退朝廷八营精兵,就连蜀中巡抚也死于马前。听说三日后又有京师卫军前来平乱,依小的看,此举不过螳臂当车,你们还是赶紧逃吧!”

      闻人悦来和白彦虎对看一眼,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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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只看该作者
第五节  千里单骑


      “大娘,我这些时日常常梦见孟大叔,他恼我又篡改了他的兵书,罚我绕着玄苍营跑二十圈!”闻人悦来作出气鼓鼓的模样,“没想到,他老人家在梦里也要与我为难。”

      窦如从蒲团上站起来,将手中的香插去那三脚供炉里,她愣愣望着那刻有“先父窦建白之灵位”的灵牌,半晌才道:“孟帅向来宠爱你,他走后对你处处挂怀,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我父亲一样。”

      大娘窦如每次出征前都会祭拜玄苍英烈,眼下亦是如此。闻人悦来本想哄她开心,听罢此话眼眶却泛起水雾,剑门关一战,牺 牲的不止成千上万的玄苍战士,还有大娘 的父亲窦建白。其本乃朝廷五军营指挥使,因玄苍军险些覆灭且被扣上叛党之名,窦建白入朝鸣冤不成,惨死阉党之手。而那时,窦如正率着玄苍残兵南下,甚至连父亲的尸首也未见到。

      “大娘,支援北胜一战可否让我同行?我想像你和孟大叔一样建功杀敌。”

      这日,黄沙漫天。

      闻人悦来手执长锏稳坐青骢马上,透过滚滚烟尘隐约可见前方山谷中那两批人马正值鏖战关头。一方身着布衣,脚跨杂马 的正是奢崇明部下,而另一方,身着红衣铠甲,高举旗帜的便是此番受命前来平乱的朝廷骑兵。双方皆有上千人马,但因那帮蛮人凶狠而狂暴,很快便占据上风,将朝兵击得节节败退。

      闻人悦来看一眼左侧目光坚毅的大娘窦如,再看一眼右侧柳眉微蹙的二娘花不换,两人皆沉默不言,其后,东方庆和白彦虎神情肃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交战的人群。

      约摸一炷香后,朝兵溃如散沙,奢兵势如破竹,窦如突然高声道:“苍黎寨听令,迎战!”

      “战!”七百苍黎弟子齐声呐喊,士气如雷,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窦如已然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闻人悦来本是第一次上战场,心头难免忐忑,但见窦如长刀凛凛,披风猎猎,那修长而坚韧的身形像极了刺破黑夜的闪电,她咬咬牙,一拽手中马鞭,也紧随其后冲入了敌军阵营。

      “布阵!”又一声令下,七百苍黎弟子登时结成巨大的鸳鸯阵,或持盾以防,或张弓怒射,或长枪挥斥,满载的辎重兵则紧随在后。

      此时的奢兵尚有万人,而溃败的骑兵仅剩数千,苍黎寨的来援无疑将奢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刀枪互斗,血浪翻飞,让深秋的北胜笼罩在一派肃杀之意中。

      闻人悦来劈倒袭来的奢兵,目光追随窦如,见她白若刀在手,凌空一挥便斩下身旁叛党的项上人头,又迎上七八柄长戟,她翻身而起,跨步将其踢倒,劲马双蹄便在此时生生踏上敌方胸膛,朝着人群中的叛党首领潘国梁冲去。她身轻如燕,踩过叛党头颅,借力一跃追上坐骑,避开身旁刺来的长枪,白若刀当空,刀影一化万千,绚如白鸟,须臾间便破开重围,又疾又狠地挥向潘国梁面门。

      大娘 的“纵横捭阖”之招向来无人可挡,即便潘国梁迅疾应变,岂有回天之地?闻人悦来看得真切。便听一声巨响,潘国梁的银枪被巨大力道撞飞,白若刀没入前胸,至死仍旧保持着一张不可置信的面容。与此同时,白彦虎双锤齐出,替窦如解决了一帮试图偷袭的兵将,掩护其全身而退。

      潘国梁的死让奢兵军心大乱,苍黎寨乘胜追击,转眼便杀敌三千有余。落败的朝廷骑兵见状大受鼓舞,亦捡起残戈来,与叛党拼死相搏。为首的那个男人身着铠甲,面容显出钦佩之意,他高声道:“天武军刘毅在此,敢问是何方友军来援?!”

      那瞬间,刀枪惊落,万马齐喑,众将闻声色变,窦如更是又惊又怒,几乎僵愣在原地。恨意涌上心头,闻人悦来握刀的手颤抖不止,以至于险些被敌兵的偃月刀砍中。就在这时,身旁忽地飞来一柄长锏,在距离她三尺之处将偃月刀格挡,花不换身姿矫捷,一脚踹倒敌兵,长锏应声将其击落。

      “大敌当前,为何发愣?!”她厉声道。

      “是天武军,是天武军!”闻人悦来几乎哽咽道。

      话音未落,后方的山谷中突然响彻喊杀之声,一时间山摇地动,似有千军万马奔来。

      “不好,敌军来援,快走!”东方庆高声道。

      窦如双眸燃起腾腾火焰,她死死盯着人群中的刘毅,握紧白若刀的右手青筋暴起。

      “快撤!”东方庆急切道。

      “众将士听令,撤退!”窦如终于大喊一声,翻上马背,斩退周围的敌军,替众人开辟生路。

      此刻众将皆疲,击退千军已是不易,听到撤令后,纷纷跨马而走。慌乱中的闻人悦来被白彦虎一把捞上马背,正要撤离,忽听身旁的花不换冷声问道:“玄苍军当初受天武军围剿,动手之人可是刘毅?”

      “正是,不过……”闻人悦来话未说完,便听一声长嘶,花不换已然翻身上马,向着刘毅所在的天武军疾冲过去。

      “二娘!”闻人悦来大声道。

      因叛党来援,眼见不敌的刘毅率残兵遁走,已经逃出很远。花不换单骑追去,便如一道贯日长虹,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她的长锏扫倒众人,一招“揽江盖月”直击刘毅后背,怎知刘毅闪身一躲,关刀斩断花不换胯下马 的双蹄,他欲趁着花不换跌下马背时斩其脖颈,谁料花不换以锏撑地稳住身形,并迅疾翻身跃上半空,右脚顺势直踢刘毅后背,长锏便在那一刻直劈其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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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只看该作者
第六节  黎明即起


      “二娘,你终于回来了!”闻人悦来见花不换肩头血流涔涔,眉头紧蹙道,“伤势如何?”

      “无碍。”花不换快步走入苍黎寨中。

      闻人悦来紧随其后,见窦如正高坐上方,一脸铁青。座下,以军师东方庆,长老佐笑俞,大将白彦虎为首的人皆神情肃穆。

      “都等我呢?”花不换挑眉一笑,信手将那血涔涔的包裹扔在地上,刘毅的项上人头便在那一刻出现在众人面前。

      窦如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反而一拍虎椅,勃然大怒道:“本帅下令撤离,你却为了一时意气公然违反军纪,该当何罪!”

      花不换一愣,似乎未料到窦如会有此反应。见屋中鸦雀无声,气氛极为尴尬,闻人悦来忙赔笑道:“呃……轻者处杖二十,重者以死谢罪。但二娘此番杀敌有功,大娘定不舍得处罚她……”

      “剑门关一战,是天武军背信弃义偷施毒手,才叫玄苍军沦落至此!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复仇么,我替你手刃仇者,何错之有!”花不换愤愤道,沙场污垢爬上她洁白如玉的面容,却叫她整个人显出脱俗的美貌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若因你的莽撞害了全军上下,我又如何去面见玄苍军那数万英灵!更何况当初剿灭玄苍是天武统帅汪承允下达的命令,杀去刘毅又能如何!”见花不换瘪着嘴不说话,窦如又道,“你身为苍黎副寨主却目无军纪,横冲直撞,如何给三军做榜样?本帅罚你重杖二十,去领罚吧。”

      “大娘,二娘她也是报仇心切,无意违反军纪,还请您看在她手刃刘毅的份上,从轻处置。”闻人悦来道,“何况,二娘也并非玄苍军。”

      “入了这苍黎寨之门,便要遵守军纪,恪守本分!”谁料窦如不但没有采纳,反而怒气更甚,“为她说情者,一概处置!”

      “罢了,我领罚便是。”花不换面露霜色,转身便向刑场走去。

      因花不换本是重伤之身,二十杖打下来,她身子骨吃消不住,一躺便是三天。

      这日,闻人悦来正为花不换煎着药,军医江淼则在旁边提点,正专注时,男人的咆哮声突然响起:“喂!煎药的时候不能说话!”

      闻人悦来回过头,看见白彦虎从不远处走来。身旁的江淼白他一眼,不理会,继续冲闻人悦来道:“待药烧沸,再加当归二钱,白芷一钱,微火炖半个时辰……”

      “在黎族,煎药时说话药便不灵验了,若想医治花长老的病,必须重起炉灶!”白彦虎急得扑在两人面前,声大如雷。听闻白彦虎之命乃是受花不换所救,数年前,白彦虎跟随土司德妍南征北战,使得黎族称雄平越,但随着仡佬族和布依族的崛起,黎族四面楚歌,岌岌可危。在一次征战中,德妍大败,为了逃命,竟将白彦虎当做诱饵弃于重围中。后白彦虎为花不换所救,死里逃生,但也因此对德妍失去信任,而对花不换忠心耿耿。

      闻人悦来见江淼不胜其烦,又见白彦虎急不可耐,忙打圆场道:“正好佐长老那里还有火炉,换一处便是。”说罢,麻利地端起药壶往佐笑俞住处去。

      此时,因秋日的寒风凛冽,佐笑俞身披茶色斗篷,正坐在炉火前钻研卦象,清隽眉眼显出寻思之意:“奇怪,他的命盘还在极西之地运转,为何人却音讯全无……”

      因佐笑俞乃是千金卖卦的浔州佐氏之后,亦是黎族土司德妍最为器重之人。听说她的占卜术精准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她的帮助下,德妍顺利掰倒族长成为新任土司,黎族亦摒除灾难,在平越雄踞了无数个春秋,直到野心勃勃的德妍不听劝告肆意攻打周围部落,最后自食苦果投靠奢安。

      江淼一脸不豫地跨过火炉,正要吩咐闻人悦来将药壶放下,谁料紧随他们之后的白彦虎再次发出咆哮:“不能跨火炉!不能跨火炉!跨过药便不灵验了!”

      江淼终于忍无可忍:“喂!你这自以为是的莽夫,黎族那些破规矩不要强加到我们汉人身上!”

      “你说谁是莽夫,小秧鸡!”

      “你!”江淼被气得咬牙切齿,夺过药罐便一股脑砸向白彦虎。

      白彦虎险险将药罐护在怀中,甚至连一滴汤汁也未洒落,正要痛骂,迎头却对上江淼袭来的双拳。那拳势快得闻人悦来几乎看不清,只觉拳势扫过劲风阵阵,在迎上白彦虎飞踢过来的雷神腿时,却被震得倒退两步。随即他整个人都被白彦虎抛至半空,眼见就要被那遮天蔽日的大手击中,他忽然翻身一避,右拳趁势猛击白彦虎面门,两人就这般打得天昏地暗。

      “虎叔,江师兄,快住手!别打啦!”闻人悦来高声道,但那二人却没有分毫停手之意。

      就在这时,半空中倏然飞过两枚石子,流星般擦过闻人悦来发梢,分别击在白彦虎和江淼的后背上。两人吃痛地放下攻势,朝着石子飞来处一看,却见佐笑俞冷冷收回弹弓,目光带煞:“吵死了。”

      三个人连同火炉一起被扔至屋外,白彦虎专心致志地手摇蒲扇打着火,江淼冷着脸捣弄药**,闻人悦来被夹在中间,一时间哭笑不得。苦涩的药**味传入鼻尖,一个喷嚏呼之欲出,下一刻鼻子却猛地被人捏住,她转头看看白彦虎刀刃般的眸子,再看看江淼不动声色的目光,生生将喷嚏憋了回去。

      折腾半晌终于将药熬好,闻人悦来将其送往花不换住处,脚还未跨入房门,便听见屋内传来女子的埋怨声:“干嘛这么大火气,我为替你复仇,这只胳膊都快废了,你竟还当众打我,实在可恶!快给我揉揉!”顿了顿,又道,“若非维护你威严,我堂堂黎族三长老,哪里肯吃这二十杖?”

      “哼,你最好摒弃在外面的做派,军令如山,岂能有丝毫忤逆?”窦如一把握住花不换的胳膊,使劲**起来。

      “什么做派,虐杀男人?嘶,轻点轻点……”

      窦如斜睨她一眼,手中力道减弱,似是叹了一口气:“边境粮**短缺一事还未解决,奢安乱党又侵占北胜直逼大理,苍黎寨朝不保夕。每次想到此处,我都会怨恨自己懦弱无能……”

      “窦寨主,你总是想要拯救苍生,拯救一切,到头来,却连自己也拯救不了。”花不换扭头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可那又如何,我若不死,绝不止战!”

      屋内归于沉默,闻人悦来愣愣地站在门外,见旭阳高照,黎明正在东方庆脚下打滚,白彦虎和江淼推搡争执,而不远处,受伤的黎部和玄苍军互相搀扶,一切温暖又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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