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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寒花苦果
二人行至玉女峰时天已擦黑,老远就看见一抹白色身影焦急地等在道观门口。李岳一见他们平安归来,不胜欣喜,拉着两人问长问短,伊离自是毫不吝惜地将哥哥猛吹一番,但伊仇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只在旁边赔笑。
“说来也真是,哥哥杀掉那古见明明易如反掌,却不知为何,他死活下不去手。”伊离嘟哝道。伊仇神色一黯,未作答。
“傲雪斗霜尚需二十年,杀戒难开,不开也无坏处,行道者,终究仁义为先。”李岳拍拍伊仇的肩膀,心头一虑,又问,“不过,这气宗暗地里滋长多年,你们贸然闯入竟能全身而退,且不说这古见乃梅不凡座下得意弟子,想来剑术颇为刁钻,怎么就被你们两个小毛孩子收拾了?”
“这得多亏了我有先见之明,我将古见骗出梅居再投其寒花毒,哥哥便一举将他拿下了!”伊离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寒花毒?”李岳问道。
伊离登时面色一黯,低声道:“是我私下在毒典上习得,此毒以九种阴寒毒花制成,闻者初时浑身乏力,难以运气,若不及时解毒,九日后便会寒毒侵体而亡。”说罢又拽了拽李岳的袖子,仿佛一只蹭手讨好的猫儿,脸上尽显楚楚可怜之意,其间又不乏少女天真烂漫的可爱神情,“师叔祖,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师父,否则……”
“否则如何?”不远处传来漠然之声,冷不伶仃地将她的话打断。
仿佛魔音贯耳般,伊离身子一震,当即面如土色,不待回头看清来人,已然扑通地跪在了地上。那名青衣男子从夜幕中缓缓走出来,步履稳健,身姿修长,颇有一番玉树临风之态,却唯独面色冷峻,双眼犹如古潭般深邃无波。
“掌门。”
“师父。”几人恭敬道。
林清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伊离,将怒不怒的模样:“不肖之徒,可还记得华山门规?”
“弟子记得。”伊离硬着头皮道,“不得欺师灭祖,不敬尊长;不得恃强欺弱,擅伤无辜;不得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不得见利忘义,偷窃财物;不得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不得滥 交匪类,勾结妖邪……”
“继续说。”
“不得修习旁门左道,辱没师门。”伊离埋着头,声音略带哽咽。
“啪”的一声,一本书有《百毒纪要》的秘典砸落在她面前,林清上半眯着眼:“把它烧了。”
伊离却没有动作,只埋着头低声哭泣。李岳见状,急忙道:“早在百年之前,门中便有修习毒典的先例。阿离一个小女孩,习得毒术防身也算有备无患,他日独自行走江湖,你我也能安心些,掌门又何必苦苦相逼?”
“蛊毒之术遗患无穷,今日她危害同门,明日便必定为祸江湖!既为华山弟子,理当清规加身,信守本分,否则,一律逐出师门。”林清上言辞凿凿,直叫伊离噤若寒蝉。他兀自从袖中摸出一支火折子,吹燃后向秘典掷去,火苗瞬间舔上纸卷,灼灼地燃烧起来,一时间,众人的面容皆被火光照亮,神色却无不诧异。
“不要!”伊离作势欲将火扑灭,却被伊仇一把拉住,任由火星被夜风吹得四散,湮灭在黑夜中。
“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对我和哥哥都求全责备,却放任其他弟子不管!明明是他们出言辱没,我出手还击有何不可!若生无双亲便是罪过,这华山不待也罢!”伊离浑身战栗,双颊已然涨得通红,泪痕婆娑亦有梨花带雨之姿。
“师父,家妹自小执拗于双亲早故,口直心快但并无恶意,请师父莫要怪罪!”伊仇护妹心切,跪在林清上跟前央求道,“一切只怪弟子对家妹疏于管教,还请责罚!!”
林清上却视若无睹,强忍怒火斥责道:“我华山千年根蒂,祖辈相传子孙瞻仰的剑术荟萃,无数义士舍身相护的金题玉轴,就一点也入不了你的双眼么?!”
“我讨厌剑术,我不要学剑术!”伊离涕泗交颐,一边哭喊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眼泪。多年来,伊离的课业一直不见起色,课上偷懒耍滑,课下贪玩放纵,难得掏出来的完美答卷都由伊仇帮其完成,此举一直为林清上不喜,但伊离从未放在心中。
林清上沉默良久,忽而长叹一声,无奈道:“你心有杂念,且去思过崖反躬自省罢。”又看向伊仇,“今日任务尚未完成,记忤逆师尊之过,去藏书阁抄写门规百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幕之中。
此时,厚厚的毒典已然化作一捧灰烬,飞散在道观前。赵英杰第一次见林清上因为琐事怫然大怒,一时间只觉泰山压顶,心惊胆寒。
“丫头啊……”李岳将伊离从地上扶起似乎还要安慰两句,但伊离使劲甩开他的手,负气地向思过崖跑去。李岳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叹一口气,忽然板着脸高声问:“你还想看多久?”
赵英杰一个激灵,急忙从树后钻出来,毕恭毕敬道:“长老,误会误会!”
李岳瞪他一眼:“近**们巡逻之时多多留意思过崖,那丫头死心眼,我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属下明白。”
第二日,伊离顶撞掌门受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赵英杰制止了几名私下嚼舌根的弟子,又特意叮嘱几位巡逻师兄弟不得掉以轻心。谁知得来的回讯都是伊离一个人坐在崖边闷闷不乐,有想不开的意思。赵英杰放心不下,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此时正值晌午,太阳虽当头而悬,但崖边还有几缕雾霭尚未散去,衬托得思过崖一派冷清之气。赵英杰疾步向思过崖靠近,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抽泣之声。他悄悄探头,见一名身着华山门服的男子手中拎着一些吃食立在伊离身边,面容清秀,剑眉星目,竟是魏天和。
“大师兄,你明知我心悦你多时,却为何总对我忽冷忽热?别人辱没我你不插手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伊离声泪俱下。
“抱歉师妹。我以师门秩序为重,情非得已,此前出口伤你,是我不对。”魏天和语气疏离,“但我此生一心向道,力求光耀华山,实在无心于儿女私情。”
“我不信!若是如此,今日为何还要来看我!”
“我……我听说你昨夜从朝阳峰回来便与掌门师叔大吵,还被遣来思过崖,心中担忧,遂来探望。”魏天和语重心长道,“掌门师叔多年来受门墙琐碎困扰,师祖魔根未除亦是他难了的心结,昨日后山之乱想必更让他愁绪如麻,不慎迁怒了你。但修习毒术本为师门不耻,他也是担心师妹误入歧途,还望你能体谅掌门师叔的一番苦心。”
“我不要听!既然他们都视我为眼中钉,我又何必留在此地受尽屈辱!你心中有我对不对?那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伊离拽住他的袖口哀求道,像极了被削掉獠牙呜呜咽咽的小狼崽。
魏天和木楞片刻,轻轻拂开伊离拽住他衣袖的手,愧疚道:“对不起,我言尽于此。”话毕将吃食置于地上,转身离开了思过崖。
“师兄!”伊离挽留不成,缩在崖边痛哭起来,单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唉,尽是小儿女之态!伊离爱慕魏天和一事华山人尽皆知,但魏天和顾虑太多,左右为难,想必也是思索多日,才肯对伊离坦言。赵英杰此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发着愁,胳膊却突然被撞了一下。
“老赵,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跟姑ma子一样搁这听墙角呢?”
赵英杰转头便迎上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是同为巡卫的王秉,他立马做了个襟声的动作,不耐烦道:“你懂什么!”又看一眼缩在崖边的伊离,摇头离开了。
这些时日的心烦气躁让赵英杰一直寝食难安,精神萎靡,是以,下午一从岗上换下来,赵英杰便爬上卧榻蒙头大睡。谁料一觉醒来竟得知伊离出走的消息,赵英杰直呼完蛋,赶到全真观时迎上李岳那张阴沉的脸,一时间无地自容。
“你,你这臭小子!”李岳气得来回踱步,指着他的鼻子就要骂人,又觉得失了身份般抚一抚胸口,强压怒气道,“也罢,回头去三清殿领罚便是。”
赵英杰缩着脖子,作王八吃瘪之状:“长老,眼下情况如何?”
“伊仇已连夜追下华山,想来应该能追上那丫头。”
“那,那掌门……”
“人家堂堂掌门日理万机,忙着呢!”说罢气呼呼地迈出了全真观。
赵英杰目送他蹒跚的背影,心中愈加困惑。当初十来名弟子被伊离赶下华山,李岳长老都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哪怕伊离差点毒死周代石,他都未曾出面。这会儿小祖宗跑了,他反倒跳起脚来,当真两者关系匪浅?赵英杰自然找不到答案,毕竟三清殿里还有板子等着他挨,不由长叹一声,迈着拖沓的步伐向三清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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