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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侠义道2》剧情故事 [打印本页]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8-26 17:01
标题: 《侠义道2》剧情故事

简介

      天启初年,距离“哑岛七绝”辅佐朱元璋一统天下已过去两百余年,七绝后人也散落江湖不知所踪。而此时,魏忠贤专权乱政,阉党与东林党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女真、鞑靼作乱边境,肃清大明之流毒已刻不容缓,但高坐明堂的熹宗却沉迷木器制造,心无旁骛。

       江湖动荡,豪杰凋零。因蒙古公主阿冬亦与华山弟子沈策私奔引怒神宗,数百锦衣精兵大杀华山,致门内九大长老殉派,数百弟子身亡,剑圣卓正初亦在急火攻心之下陷入疯魔之境。随即密 宗火烧藏经阁,神僧无言正道重伤退居达摩洞。武当太和真人久病不愈,传位二弟子温子寅后隐遁,怎料温子寅虽以玄冥剑法横扫天下,却只是昙花一现,在他成为武林盟主的第二年便离奇失踪。曾经的天下四绝俨然只剩下太幽宫主姬无仞。

       正邪矛盾逐渐激化,江湖也再度掀起争斗狂澜。伴随着一轮血月高悬夜空,六芒星的光辉已经悄悄洒满江湖每一寸角落。

       此时,失踪已久的温子寅死于唐门之手的消息突然炸开,唐门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愤怒之下的武当与各方正派人士联合南下围剿唐家堡,却在灵山窟遭到神秘机关埋伏,死伤惨重。

       随后,黑鸦乱啼寒林中,玄冥剑法重出江湖,练就此剑法的江湖人不约而同剑指温子寅曾经的仇敌。是以,温子寅死不瞑目,鬼魂附身于剑法之上处处寻仇的流言遍起,各怀鬼胎的江湖之人奋勇而上抢夺玄冥剑法,怎料幕后竟迷雾重重……‍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9-2 15:21
楔子



         万历二十九年,天降大雪。

       “听说了吗,播州党羽今日尽数被磔于街头,尸体抛出城外,让鬣狗分食啦!”

       “大快人心!这帮恶贼总算受到了惩罚!只是可怜播州的百姓,这暴 乱刚过,各处豪绅便开始横征暴敛,若不是那新任武林盟主一直在播州除恶扶倾,后果难说。”

       “是么,我听闻这武林盟主姓温,人称玄冥剑祖,此前一直默默无闻,谁想到在武林大会上一举便击败剑圣传人林清上,还有那少林住持玄真和峨眉掌教,眼下名气正盛呢!”

       襄阳城的酒肆中热气翻腾,一帮穿着厚夹袄的酒客正簇拥在火炉前唠嗑。屋外寒风肃杀,灰蒙蒙的街头突然走来一名白袍加身的男子,他满身风雪,腰间一柄长剑微微发出嗡鸣。此人掀衣落座,却只问掌柜要了一坛黄酒,随即面无表情地痛饮起来。

       就在这时,窗外积雪微微一动,里面突然爬出个黑乎乎的人影,蓬头垢面,看不清容颜,他在地上挺过两挺便不动弹了。

       “啊呀,看这模样,定又是播州来的流民!”酒肆小二见罢,急忙撑了把伞迎上前去,欲将那人扶起来。

       “热……”那人分明被大雪冻得面色发紫,却拼命撕扯着衣襟。而他胸膛伤痕淋漓,此时正有一团黑气游走,小二煞是费解,忽见男人身子一抽,双目圆瞪,一对血红眸子犹如檐下招摇的灯笼。小二惊叫一声,被吓得跌坐在地,众人还不及反应,男人已飞身而起朝着小二猛扑过去。

       伴随着酒客的惊呼,身畔寒光闪过,一柄长剑已然贯穿男子后背,而那利刃停在距离小二鼻尖一寸之处,嗒嗒坠着血珠。小二惊魂甫定,他喘了两口粗气,抬眼看向剑发之处,那白衣男子正从容饮酒,一双眸子且寒且冽。

       “这,这人好像是玄冥剑祖!”旁边的酒客小声道,周围之人顿时为之一振,分毫没想到如此响当当的人物眼下竟坐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皆屏息凝神,面面相觑。

       却见温子寅右掌一收,长剑脱离男人胸膛径直回到他手中。与此同时,那个男人倏然倒地,张了张嘴,随即“哇”一声吐出条红蜈蚣来。红蜈蚣在雪地上盘桓两圈,飞快窜入一旁的积雪内消失不见。温子寅执剑上前,见男人已经断气,他腰间一枚刻着“天”字的腰牌已然只剩半截。

       不远处的积雪之后黑影一晃,几乎是同时,温子寅的剑脱手而出,那抹黑影倏然跃起,朝着大雪尽头急奔而去,温子寅立刻飞身追出,紧随其后。

       待众酒客醒过神来,桌案上那坛黄酒还泛着热气,却早已不见温子寅的身影。屋外陡然刮出一阵疾风,将小二掉落在地的油纸伞刮飞好远。

       灯火如昼的醉仙楼中,一个胖男人怒火滔天地摔碎了手中酒坛,他面色绯红,酒气满脸,此时正骂骂咧咧道:“jiàn 人!老子千金买醉,你今夜就别想清白着出去!什么天女烟,当了biǎo子还想立牌坊?!”说罢,便摇摇晃晃地扑向那款款弹着琵琶的红衣女子。眼见就要欺身压上,背后却忽然吃了一枚银针,男人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他身后的木门旁,另一名少年男子背着双手缓缓跨入屋内,他身姿修长,面容俊挺,身着一袭玄青色长衫,肩上罩着狐裘斗篷,整个人说不出来的爽朗清举。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红衣女子,却不说话。

       “唐家堡真不愧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便连大理寺卿也是说杀就杀。”闻半烟的声音幽幽响起,她嘴角噙着笑意,一张娇俏面容却略显苍白。话罢轻捻琵琶,带起一阵悠远的曲调响彻耳际,若仔细听来,定能察觉到曲中游走的丝丝杀气。

       唐什仍旧不说话,矮身坐于案前,伸手触及酒盏,忽听闻半烟的琵琶声突然转疾,凝重的杀气登时直袭面门。他顺势甩出三枚暴雨梨花针,破空之声大作,却见闻半烟闪身避开两针,另一针却直直向着她胸口刺去。不待细看,唐什已飞快闪身而出,在银针距离其胸口两寸处将之截住。闻半烟抱着琵琶忽然轻咳几声,口中猛地涌出血来。

       唐什面色一滞:“上次的伤可是深及肺腑?”

       闻半烟却低笑着,嫣然笑容笼罩在昏黄的烛光之中,更显得她一双烟眸楚楚堪怜:“终归是落入门主gòu中,此番还得感谢门主留下奴家一条性命。”

       唐什望着眼前的女子,顿觉她那笑容犹如窗外白雪般捉摸不透。

       “不过,”闻半烟抬起眼来,“奴家倒是希望门主下次不要再手下留情。”

       唐什沉默良久,面上看不清喜怒。

       檐上就在这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闻半烟目光一凛,玉手掀开软帐,从半掩的窗牗后放眼一瞥,便见那一黑一白追逐的身影飞快掠过屋檐。她嘴角微扬,面上尽是温婉之意:“客人来了,门主莫非还要继续留在寒舍?”

       殊不知唐什早已将窗外那抹白色身影尽收眼底,他面容深邃,一双湛然常寂的眸子终于生出波澜:“贸然刺杀温子寅,你会死。”

       “主上之令,不得不从。”闻半烟口气平淡。

       两人对视半晌,唐什终于别过头避开闻半烟的目光,随后身影一闪,整个人已跃窗而出,朝着那打斗的黑白二人追去。

       雪越下越大,汉江桥头黑白二人停住步伐,任由寒风将衣袂刮得猎猎作响。黑衣人头戴斗笠,掩在面罩之后若隐若现的双眼显出精明之色,他手执一柄长刀,其上有赤炎之气环绕,即便飞雪坠于刀锋,也难掩滚烫之意。

       温子寅沉着道:“处心积虑将我引至此处,目的为何?

       黑衣男人不答,刀锋一转抖落雪花,迎头便向温子寅劈去。刀发之际顿然有股铺天盖地的劲力席卷而来,温子寅横剑一挡,须臾之间似有热浪袭面,那刀风磅礴浩荡至极,仿佛轻易便能叫人粉身碎骨。此人的刀法至阳至刚,江湖中能突破如此境地的人屈指可数,其真面目昭然若揭。温子寅挥剑拆开对方攻势,一招“玄云起重”猛灌其顶,强大的剑气直将对方逼得倒退半步。那人扬刀抵御,周身内力尽数倾注其间,登时山呼海啸,飞雪走石。

       因温子寅的玄冥剑法至阴至柔,两两相克已是略胜一筹,而眼下此人抵御他的一招“玄云起重”便费去三分劲力,哪堪久斗。遂再接一招“日月天涂”直取要害,凌厉剑气泰山压顶般将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眼见已是回天乏术,怎料忽有一道赤光闪过,对方旋身而起,刀化万芒,犹如火鸟般硬是顶着寒气将他的剑招拆将开来,险中求存。那人借势落上不远处的枯树枝头,已然身负重伤。

       “是你?”温子寅冷声道,他眸中沉寂一片,犹如雪花坠入江海。脚下木桥恰时响起机关运作之声,两只机关爪突然探出桥面将他的双脚死死钳住。

       温子寅一惊,扬剑劈向机关爪,怎料那玄铁却丝毫无损。机关爪陡然收紧,温子寅整个人便被拽倒在积雪中。他心下一乱,长剑立刻没入桥内试图稳住身形,却听“叮”的一声,长剑触及另一机关,登时便有无数银针袭面刺出,他虽扬剑格挡,却难免胸前中针,一时间浑身酥麻,动弹不得。他心知中毒,左掌击地借力站起身来,谁料又是一处机关触发,石桥之上立刻密密麻麻地刺出短刃,更有两柄穿透他的脚掌,血流不止。温子寅痛呼一声,他向来只擅正面对敌,哪里吃得住这些阴狠手段,眼下再无反抗之力。布局者显然已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算计其间,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枯树之后一座机关弩已悄然对准温子寅。“咯嚓——”数枚弩箭齐齐射出,直中其前胸。温子寅长声咆哮,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魁梧身形也摇摇欲坠,他目眦欲裂,拼尽最后一口气拔出胸前弩箭,猛然向着枯树之上射去。弩箭携裹劲风,势如破竹,深深没入那黑衣人胸膛,竟是避无可避。

       温子寅见那黑衣人坠入积雪中, 面上浮现出一丝快意,他咬牙切齿道:“尽诛邪魔,虽死……犹存!”他借剑稳住身形,半跪在桥上,直到气绝仍旧是屹立不倒之态。大雪很快将他须眉染成霜色,使得他整个身躯犹如一尊伟岸的冰雪雕像。

       “玄冥剑祖,果然名不虚传……”黑衣人捂住胸口吃力地从积雪中爬起来,鲜血已从他指缝流淌而出。

      “等到武当的怒火烧至整个江湖,这世间便再也没有玄冥剑祖了。”枯树后传来冷笑之声,轱辘轱辘的车轮声碾碎细雪,一名身着劲装的女子撑着一把白伞,小心翼翼为轮椅上的男子遮去风雪……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9-2 15:22
第一卷  风卷江湖雨暗村


第一章  未归之人


       魏舟睁开眼时,窗外树影婆娑,鸟语窃窃,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心头一阵沉闷之意翻涌。床边一名正玩着泥人的女童见状,忽然激动地朝门外大声喊道:“爷爷!爷爷!傻大个儿醒了!”伏在旁边的大黄狗闻声跳起来,冲着他吠了两声。

       这女童头梳双髻,身着结了补丁的花衣裳,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与魏舟对视一番,忽生怯意,不着痕迹地将泥人藏在了身后。随即,门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赶来,他苍颜鹤发,眉宇间隐着浩英之气,一见魏舟,脸上便露出和蔼的笑容:“总算醒了,你这一躺就是五天,村里人都以为你挺不过来。”

       “这里是?”魏舟疑惑道。

       “是夏和乡!”女童答,软嬬的声音听起来天真又纯粹,语气中却是嫌弃之意,“爷爷,这傻大个儿什么时候走呀,家里的鱼汤都被他喝光了!”

       “小气鬼,快去找冬儿玩,回头爷爷再给你打几条便是。”老人家将女童支出门外,回过头来一摸长须柔声道,“小豆子童言无忌,少侠可别见外。你五天前与几个江湖人争夺一柄短刀,被他们打成重伤血流不止,幸亏咱村的何猎户撞见,将你救回来。”

       “竟是如此。”魏舟面上浮现悲伤之色,“那短刀乃我娘亲的遗物,本作防身之用,但因刀刃上嵌了颗宝石,才招来歹人性命相搏。”

       “世道浇漓,宝刀虽锋伤人亦伤己,少侠日后行走江湖定要万分谨慎。”老人家见他怅然若失的模样,又道,“也是你命不该绝,近几日正好有药王谷弟子在村中为老夫行药,便顺手帮你治了伤。”

       “药王谷?在下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个行医济世的武林大派,门中弟子个个妙手仁心,大隐于市,在下能得他们相救,实乃三生有幸。”

       老人家听罢,半是回应半是感慨道:“是啊,夏和乡这些年也多亏了他们帮扶。”

       “这几日有劳前辈收留,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哈哈,老夫姓康名洵,是夏和乡的村主任。”他拍拍魏舟的肩膀,和蔼道,“你一躺五日想来也是浑身酸乏,且出门走走罢,顺便拜会一番救下你的何猎户,他家就住在湖畔的茅屋之中。”

       “多谢村主任指点!”

       屋外空气宜人,四下cǎo木茂盛,湖水潺潺,和煦阳光穿过树林,在青石板上投映下一些星星点点的光斑,几个孩童拿着纸风车一路追逐奔向田际,欢声遍野。蹊径之间,男男女女挑水耕地,一见魏舟皆停下动作来,或惊叹,或感慨,或议论纷纷。魏舟这才知道自己在村中声名远播,登时面红耳赤。他一路踩过青石板,沿着湖畔向茅屋走去,老远便看见一名中年男子正熟稔地剥着兔皮。

       “何大哥,”魏舟迎上去,面上堆笑道,“在下魏舟,听说五天前你将我救回夏和乡,实在感激!”

       何大力抬起头来,他面上虽爬满风霜,但一双眼睛锐利且精明。他上下打量魏舟一眼,笑容朴实道:“路见不平罢了,你没事便好。”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何大哥有何需要还请直言,在下定当结**衔环全力相报!”魏舟抱拳道。

       何大力摇摇头:“倒也无甚需要,你心中若过意不去,那便将树林里的野狼除了吧,近日那些畜生嚣张至极,前天还险些将李三文家的玉儿叼走。大伙寝食难安,你若能将除此忧患,也算造福村民。”转念却觉不妥,又道,“不过那些畜生极其凶残,你的伤势尚未痊愈,想来太为难于你,也罢。”

        魏舟道:“何大哥不用担心,正好在下会点三脚猫功夫,斩妖除魔虽难,但对付那些畜生绰绰有余。”

       “那你千万小心!”

       夏和乡位于江南之畔,村民们虽安居乐业,但也难免生出些野物在此作祟。魏舟刚迈入林中,便听见一阵“咯咯咯”的惊叫之声,他循声望去,见两匹灰狼正撵着谁家的花母鸡。他信手捡起两颗石子猛地向灰狼掷去,背后受击的灰狼长嚎一声,舍下花母鸡便龇牙咧嘴地冲着魏舟皱鼻子。他翻身上树,又折下一根尖锐的树枝,趁灰狼扑向他那瞬间又准又狠地刺破了对方喉咙。另一只灰狼见状不由倒退两步,引颈长嚎,不多时,一群灰色浪潮便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竟有十余只狼闻声赶来!

       为首的那匹灰狼身姿雄健,威风凛凛,此时正面露凶光地盯着他。魏舟被十余双幽绿眼睛瞪得背皮发麻,却无法脱身,不由心中一动,效仿灰狼张牙舞爪,做捕食之状,他皱起鼻子,口中嗷呜之声频出。谁料这群畜生不但没被吓退,反而被激起怒气纷纷扑向他。

       魏舟手忙脚乱之下重伤了几匹狼,却有更多朝他袭来,他惊惶窜上一旁的大树,瞬息间,屁股上传出一阵尖酸之痛,已是獠牙没入肉中。他哀嚎着,回头见那恶狠狠的头狼已挂在他屁股上,登时将手中树枝往身后一扎,霍然穿透了头狼的腑脏。就在这时,耳旁风声掠过,只见银光一闪,那头狼身体一颤,口中一松,便瘫软在地。随即又有几枚银光闪过,冲在前锋的灰狼齐齐倒下。

       魏舟心中一惊,放眼望去,树林中却远远走来一名身着紫纱软裙的小姑娘,她背着背篓,手握镰刀,一张稚嫩洁白的脸被树荫投下的光斑映照,显出铅华洗尽,超凡脱俗的秀美。

       “还不快走。”小姑娘朱唇微启,声音犹如风过竹林。

        魏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狼群,才发现那些畜生早已退出数尺开外,一脸警惕地瞪着紫衣小姑娘。魏舟聋拉着脑袋从树上爬下来,一瘸一拐地去到小姑娘身边,俨然一只被狼叼了屁股的绵羊。

       “就采个药的功夫,你不光醒了还往狼口里送,早知如此,我便懒得救你。”小姑娘语气嗔责,盈盈的丹凤眼中黑白分明。

       “你认识我?”魏舟困惑道,脑海内回顾一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竟认识这般好看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却白他一眼,不作答,右手不知何时又捏起三根银针,作势要将狼群赶尽杀绝。余下的几匹狼见头狼惨死,对方又是个难对付的主,当即夹着尾巴退离了他们视野。小姑娘却不收针,冷漠看向魏舟道:“转过去。”

       “啊?”魏舟以为小姑娘门户之见深厚,不愿当着他面施展针法,便乖乖背过身,谁知下一刻屁股上又传来刺痛之感,是小姑娘用针帮他止了血。“嘶。”魏舟倒抽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便是村主任口中那名救我性命的药王谷弟子吧?”

       “看来你也不傻,是小豆子误会你了。”

       后来魏舟才知道,这小姑娘名叫曲幼菱,乃当世药王谷谷主最心爱的弟子,其人冰雪聪明,天资极高,且自幼熟读医书,明明正值及笄之年,但医术已然能媲美许多老成练达的医者。此番她便是奉谷主之命,前来为村主任康洵行药。魏舟兀自思索着,护门长老是中原门派内地位极为崇高之人,谷主如此重视康洵,想来是立了什么丰功伟绩,早已刻进门内青史,心中便生出敬畏之意。

       回到村中,几个孩童凑在一起缠着曲幼菱要桑果吃,魏舟得其吩咐,帮忙给隔壁的王婆婆煎药。炉火点燃,大火烧沸,小火慢熬,待到汤汁煎好已是正午。他从火房中探出头,见曲幼菱正在传授孩童们医道,不由竖起耳朵听了听。

       “口中言少,心中……心中事少。”小豆子结巴道。

       “腹中食少,自然睡少。”另一名头梳羊角的小男孩紧接道,背完从曲幼菱手中接过两颗桑果,狼吞虎咽地吃下肚。魏舟见她抽不开身,只好取出药碗盛了汤汁,径直给王婆婆送过去。

       听闻王婆婆早年丧夫,唯一的儿 子服了兵役却战死沙场,她念子心切,渐渐地失去心智,变得谁也不认识了。魏舟来到王婆婆家中,见她正杵着竹杖坐在家门口的木椅上,苍颜鹤发,嘴中念念有词。

       “王婆婆,在下给您送药来了。”魏舟道,说着把汤汁递去她面前。

       王婆婆惘然看他一眼,黑洞洞的双目中全是悲伤之意:“玉佩没了,姜儿不回来了……”

       魏舟又喊两声,却见王婆婆无动于衷,无奈将汤药放至一旁的粗木桌上。他心道王婆婆上了年纪,许是将玉佩落在什么角落里,便抬脚欲去她房中寻找,谁知此举竟让王婆婆大受刺激,一边骂着“混蛋”,一边举杖相向。

       魏舟猝不及防吃了两杖,闪身躲避,转眼见曲幼菱匆匆奔过来,一把按下王婆婆的竹杖替他解围。曲幼菱道玉佩乃其爱子服兵役前留下,王婆婆日夜握在手中,谁料前几日被村口的地痞流氓劫走,不见踪迹。魏舟心知在王婆婆这里帮不上忙,便道:“曲姑娘,你在此照看婆婆吧,我去寻那些村氓野夫。”

       夏和乡虽不大,但魏舟一路寻下来天色很快见黑,终在村口破旧的观音庙前找到那三个男人,或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或大腹便便,油光满面,但无不痞气十足。

       “便是你们夺走了王婆婆的玉佩?在下好言奉劝,识相地赶紧归还,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魏舟厉声道。

       “哟,一个横空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还敢跟大爷们叫嚣!”

       提及玉佩,三人便兜兜绕绕,出讥讽之词,魏舟不愿多费口舌,随手折下一根细长的树枝朝他们挥去。三人手笨脚粗躲避不及,生生挨了几鞭子。为首的胖男人气急败坏向魏舟扑过来,登时犹如一堵危墙,直逼得魏舟倒退三步,他伺机一闪,那人便直直撞在树上,头破血流。另外两人一见,急忙操起腰间的菜刀欺身而上,魏舟一记树枝袭过对方眼睛,脚下一绊,那人便摔了个狗吃屎。

       三人被一顿收拾,交出玉佩后,跪在地上求爷爷告nǎi nai地讨饶。缘是三只欺软怕硬的地头蛇,魏舟警告一番,接过玉佩扬长而去。

       拿回玉佩的王婆婆老泪纵横,不仅喝了一盅药,还听魏舟的话卧在榻上要好好睡觉。在魏舟准备离开之时,手突然被王婆婆捉住,下一刻她从枕下摸出两个圆滚滚的东西塞入了他掌中。

       “姜儿回来了,姜儿喜欢……”王婆婆念叨着。魏舟摊开手借着烛火一看,竟是两枚红鸡蛋,晃一晃还叮咚作响,也不知她珍藏了多久。一时间百感交集,魏舟将两枚鸡蛋揣入怀中,合上门后怆然离开。

       翌日清晨,魏舟在用早膳之际察觉到小豆子刻薄的目光,自知在村主任家白吃白喝不妥,便道:“小豆子喜欢吃鱼?”

       小豆子哼唧一声,冷傲道:“不喜欢!”

       “上次不是还喜欢么?”

       “你吃掉之后就不喜欢了!”

       旁边的康洵和曲幼菱忍俊不禁,魏舟听罢,故作遗憾的模样:“唉,哥哥还说一会儿带小豆子去湖中捉鱼,既然你不喜欢,那便……”

       小豆子圆溜溜的眼中闪出期待之色,急忙改口道:“现在又喜欢了!”

       魏舟嘿嘿一笑,神色讨好地看向曲幼菱:“曲姑娘,一起去吗?”

       曲幼菱白他一眼:“不去,师父召我回谷,趁这空隙,我还得采些cǎo药留给师叔他们。”

       “噢。”魏舟道。

       夏和乡的月牙湖之景一年四季各有风味,眼下正值春末,湖水碧蓝柔软,清澈而深邃,远远望去便如一面投天映地的明镜。湖中莲叶亭亭玉立,蛙声长鸣,偶有白鹭点水而过,使得整个画面犹如水墨丹青般,令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湖畔,小豆子和几名孩童坐在岸前戏水,魏舟则挽起裤腿,手握削尖的细竹竿走至湖中,静立良久,待一条肥实的花鲢游至眼前,倏地出竿,却扑了个空。小豆子几人一见,不由地叹息起来,眼中露出鄙夷之色。魏舟略显窘迫,屏息凝神等待下次时机,片刻后再次出竿,又扑了空。

       就在这时,岸边突然传出惊叫之时,魏舟回头一看,见小豆子几人仓惶作色,已退避岸边三尺开外,而地上,与他们同行的男孩阿禾不知为何正满地打滚。魏舟急忙扔下竹竿奔过去,一边查探一边询问道:“发生何事?”

       “他,他吃了一条大虫子!”小豆子呜咽道。

       “什么虫子?”

       “长长的,长了许多脚!”

       蜈蚣?魏舟被吓得不轻,若真吞下蜈蚣,其毒侵入腑脏,阿禾必然性命不保。魏舟一时间手足无措,心知曲幼菱定有办法将蜈蚣逼出,于是急忙将阿禾从地上抱起,一路光着脚奔向村主任康洵家。

       此时,曲幼菱正在门口晾晒cǎo药,一听闻此事,当即让魏舟将阿禾放于榻上,解其衣袍,见他腹部有团黑气游走,纤手施针,节节而至,那黑气被逼得从腹部一路窜至食管,片刻后只听“哇”的一声,阿禾张口吐出一团黑气后便昏迷过去。魏舟定睛一看,竟是条通体朱红,背部有青褐色花斑的大蜈蚣!它在地上打了两个挺,碧须微颤,十二对足一张便要溜走,曲幼菱眼疾手快,一针挥出,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这蜈蚣好生奇怪,我竟从未见过。”魏舟叹道。

       “是碧须朱蜈,剧毒无比,据说以此炼药,能制成纵横天下的奇毒。故江湖中十分罕见,一出现便为各家高手争得头破血流。不过,这蜈蚣只生长于荒漠酷暑之地,不知为何会在夏和乡出现。”曲幼菱若有所思道。

       魏舟沉吟道:“莫非是谁携带于身,不小心叫它逃了出来?”

       “不无可能。”曲幼菱俯下身,将蜈蚣装入一个小瓷瓶中,“还是将它带回药王谷,交于谷主处置罢,兴许能突破药王谷历年来的医毒之术。”

       村民围得不通的门外传来嚎哭之声,一名跛足妇女伸手拨开众人,直直扑到卧榻上抱着阿禾大哭:“阿禾呀,你快醒来,快醒来!你若去了,为娘也不独活!”

       曲幼菱见状,忙安抚道:“吴婶莫担心,阿禾已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昏迷过去,待会儿便能醒来。”

       妇人听罢连连点头,激动不已道:“多谢曲姑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旁边躲在康洵身后的小豆子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来,却不敢说话,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康洵摸摸小豆子脑袋,叹一口气,沉重道:“看来,这江湖又要不得安宁了。”

       妇人好容易止住哭泣,拉着阿禾的手抽噎起来:“江湖有什么好?我家那口子鬼迷心窍成天想着拜师学艺闯荡江湖,前些日子听说沽鹤岭涌入许多武林人士,便狠心抛下我和苦命的孩儿离家而去,这一走就是半月,音讯全无。”话到伤心处,又是一顿痛哭,“可怜我这一双跛足行动不便,家中稚子老人尚需照顾,怎有机会前去寻他。江湖何等凶险,只怕,只怕……”

       魏舟心生怜悯,默默责怨其丈夫的不是,又见吴婶愈哭愈恸,便道:“不知婶婶的丈夫姓甚名谁,相貌何如,若不嫌弃,在下可代往沽鹤岭将其寻回。”

       吴婶道:“夫君名为阮平,身高六尺,面容饥黄,身形消瘦,下颚处有一颗黑痣。若少侠真能将其寻回,妾身愿当牛做马以示报答!”

       魏舟道:“那倒不必,听婶婶说沽鹤岭来了许多江湖高人,在下一心闯荡江湖,也想去见识一番,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吴婶连连点头,面上浮现激动之色。曲幼菱扫一眼魏舟,口气平淡:“正好我回药王谷途中会路过沽鹤岭,便同你一起罢。”

       魏舟自然求之不得,倒是小豆子一听曲幼菱要走,急忙冲上前来抱住她的大腿,哭丧着脸道:“幼菱姐姐不要走!”

       曲幼菱见小豆子眼中泪光盈盈,摸摸她的脑袋,安慰说:“乖,姐姐明年再来陪你,到时候小豆子一定要长高高好不好?”

       “呜呜,不要!”小豆子说罢,便是一阵嚎啕大哭,直叫屋内的几人束手无策。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9-2 15:22
第二章  黑鸦劫镖



       哄好小豆子足足用了两日,曲幼菱给村中各个病号分别留了药方和足够的草药,这日清晨趁着小豆子还在熟睡,两人告别了康洵便悄悄踏上前往沽鹤岭之路,临行前,康洵还将此前遗留下的武功图谱赠予魏舟,这让魏舟欣喜若狂,专研几日,好歹学会了一招半式。

       沽鹤岭距离夏和乡有数十里路,途中两人风餐露宿,魏舟听曲幼菱讲了好些药王谷之事。得知药王谷最初由药王孙思邈所建立,位于陕东,迄今已上百年之久,谷内漫山遍野开满了辛夷花,景色绝佳,而门内弟子向来以行医济世为本,从不涉江湖纷争。村长康洵此前乃谷中护门长老,武功高强,为谷主心腹之人。二十多年前,因一伙心怀异术的江湖之徒妄想抢夺药王谷祖辈相承的秘宝,康洵长老与其血战三天,终将对方击退,但也因此落下顽疾,武功尽失。魏舟不由对其肃然起敬,同时也对药王谷心生憧憬,请求拜入门中,却被曲幼菱以天资不佳拒绝。

       两人来到沽鹤岭已是三天之后,入眼是一片空旷而荒凉的丘陵,崎岖小径直通附近五六处陈旧的民居,对面那座酒肆则被一汪碧色池塘隔开,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出一派繁忙之景。魏舟正要迈入岭中,却被曲幼菱拽了一把,见她眼中闪出异样,魏舟搭眼一望,才发现入口处有四名劲装结束,面色凶狠的人把守。

       岭内一名男子神情愤怒,意欲强闯而出:“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把守人道:“我等奉铁镖头指令,未找到劫镖歹徒之前沽鹤岭只许进不许出,强闯者一律视为同党处置!”

       男子道:“你们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果然,这沽鹤岭突然间汇聚大量江湖人绝非偶然之事。”曲幼菱若有所思道,洁净的面庞显出深邃之色。

       “欲找到阮平便要进入岭中,看来我们也会在此处困上几天。”魏舟道。

       “嗯,去看看。”曲幼菱说着,便径直向入口走去。魏舟见她身形清瘦,胆子却极肥,仿佛丝毫也不怕困锁此地再也走不出来。

       那把守的镖师一见两人,不耐烦地将他们拦下道:“二位,如今岭中只许进不许出,若要入岭还请慎重,否则,出岭之时休怪镖局翻脸不认人。”

       曲幼菱道:“我二人一路跋山涉水未吃过饱饭,见岭中有酒肆,正好前来打尖,歇息两日。你们要查案便查,耽搁不了什么。”

       “瞧你们也是对俊男俏女,这沽鹤岭中眼下牛鬼蛇神齐聚一堂,当心折在里面。”镖师露出轻蔑之意。曲幼菱斜睨他一眼,不再多说。

       方才那名被拦下的男子一见,急忙迎上来,嘴角扬起讨好之意:“几位镖爷,你们高抬贵手便放我出去吧,在下一清二白,身上绝无赃物,只是离家太久,实在想念家中的妻儿。”

       魏舟见此人下颚处一颗黑痣尤为扎眼,上下打量了其一番——身高六尺,面黄肌瘦,不由激动道:“敢问,阁下便是阮平?”

       那男子回过头来,脸上显出狐疑之色:“你们是?”

       魏舟抱拳道:“在下魏舟,奉吴婶之托前来沽鹤岭寻你。可知你这一走数日,家中老少无人照顾,吴婶成日以泪洗面,实在凄苦。”

       阮平眼眶一红,愧疚道:“倒不是在下不肯回,你们也看见了,这……实在脱不开身呐!”

       魏舟四下顾盼一番,将阮平拉至一旁,低声问道:“我和曲姑娘见这岭中十分古怪,你可知发生何事?”

       阮平沉吟一番,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半月前听闻沽鹤岭陆续涌入许多武林高手,便一时兴起,欲赶来拜师学艺。谁知一到沽鹤岭,便听说近些时日江湖中盛传,京城最大的镇远镖局将押送西域至宝湿婆玉璧路过此地,而他们皆是因湿婆璧前来。”

       “湿婆璧?”魏舟疑惑道。

       “嗯。湿婆玉璧价值连城,传说是天上的湿婆星坠下,经西域工匠大师之手雕琢成玉璧,凡人得之可扶摇直上,鸡犬升天。”

       “竟是神物?”

       “但就在前天夜里,镖队刚到沽鹤岭便被一团黑雾包围,待黑雾散去,五名镖师皆尽身亡,湿婆玉璧也因此丢失。镖头铁万山带着镖局的人追查而来,欸你们猜怎么着?”阮平神神秘秘道,“唯一目睹此事的村民潘龙偏生是个酒鬼,他称劫镖之黑雾乃万千黑鸦汇成!这荒谬之谈铁万山自然不肯信,硬说有人装神弄鬼。这不,他们查不出所以然,便气势汹汹地封锁了沽鹤岭所有出口,声称找到歹徒之前,岭中只许进不许出。”

       “既然来此的皆是江湖高手,难道就无一人能敌过铁万山?”

       “那铁万山武功极高,人人皆惧怕他手中的狼牙棒,寻常江湖虾米又岂是他的对手?再则镇远镖局于京城声名极为显赫,那大当家狄景回据说和官场打过交道,谁敢得罪他们。”话到嘴边,不由放低了声音,“何况他家千金小姐狄媛媛已然与县太爷的爱子订下婚约……”

       曲幼菱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八卦之言,一心琢磨着黑鸦劫镖之事,细思片刻道:“这歹徒能在瞬息之间杀去镖师五人,再不着痕迹地盗走湿婆璧,想来武功不凡轻功了得,如今早已避开镖局耳目逃之夭夭,将这干人等困在此地毫无意义。”

       魏舟受此点拨恍然道:“曲姑娘言之有理!”

       曲幼菱又问:“那潘龙身在何处?”

       “方才见他在酒肆内与一群人喝酒,这会儿兴许还未离开。”阮平道,“你们随我来。”

       魏舟和曲幼菱在阮平的引领之下一路往酒肆去,途中跨过小桥,见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鱼龙混杂,或面色焦灼,或安然若素,彼此间眼神往来探不出对方底细,无不警惕万分。

       酒肆在多年的日晒雨淋中显出陈旧之色,衬托得其飞檐下飘摇的酒招子格外鲜红。屋前数个大小不一的酒缸叠在一起,旁边最大的缸中锦鲤浮游,睡莲数朵,看起来倒别有一番风情。酒肆内十分嘈杂,一群江湖人矮身坐于案前饮酒,他们的眼神飘忽,余光无不留意着角落里一名抱坛饮酒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着麻衣,头裹布巾,脸上的褶皱纵横分明,老态百出。他醉醺醺地夹了两粒花生投入口中,冲对面的狐朋狗友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阮平眼神暗示这人便是潘龙,魏舟和曲幼菱便会意地坐于案前,点了些花生、牛肉等吃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动向。

       酒菜上桌还未吃上一口,便见一名拎着三条肥鱼的瘸子来到酒肆中,他身形干瘦,面上罩着一层枯黄色的薄皮,整个人看起来犹如枯柴一般。这瘸子与掌柜斤斤两两地计较一番,终于拿到合适价钱将鱼售出。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握在手中,犹豫片刻道:“木掌柜,再给我来一壶最便宜的黄酒。”

       那掌柜从案后探出个头来,圆润的面庞上露出鄙夷之色:“黄酒一壶尚需三文钱,你这两文钱……不太够。”

       “那,那我下次再多钓两条鲢鱼赠你如何?”

       “也罢,看在你长年为酒肆钓鱼的份上,便卖给你。”掌柜说着,转身便要取酒。

       旁边一声嘲笑忽起:“王富贵,没钱还喝什么酒,打肿脸充胖子,滑稽至极!”众人扭头看去,竟是潘龙。

       “我一没偷二没抢,何来滑稽可言?”王富贵冷声道,眉宇间已隐着怒气。

       “看你如此可怜,今日这酒潘某管饱!”潘龙站起身来拂开衣摆,一脚踏上桌案,笑道,“不过,你得先从我这胯下钻过去,如何?”

       王富贵脸色一沉,却不说话,正逢掌柜将黄酒递至面前,他冷冷地伸手接过酒,埋头要走。谁料潘龙一个健步追上来将门把住,冷笑道:“十天前,你打死我家黑犬可威风得很,今日怎却做了缩头王八?”

       “黑犬乱吠,该杀。”

       “你!”潘龙怒火攻心,一记铁拳狠狠砸在王富贵脸上。王富贵木楞片刻,眼中迸出蓬勃杀气,他将酒壶沉沉放至桌案上,随即“唰”一声抽出附近江湖人腰间的佩剑,猛然向潘龙劈去。那长剑初若银蛇乍现,发似千钧压顶,收若神龙摆尾,一挥一刺竟颇有章法,剑招极狠极快,迅猛如闪电,以至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潘龙已被一剑刺穿胸膛,血流汩汩,他扑通倒在地上,挺了两挺便不动弹。曲幼菱见情况不妙,抢身上前探潘龙的鼻息,却发现他已然咽气。

       “杀人了!杀人了!”酒肆内惊叫连连,作鸟兽散。几个大胆的江湖人冲上前去与王富贵拼杀,几招过罢,却落了下风。就在众人惊叹王富贵一夜间摇身变成武林高手之时,门外呼地飞来一件物什,魏舟定睛一看,竟是一记狼牙棒携着劲风向王富贵扫去!却见王富贵横剑一档,没吃住对方厚重的力劲,被震飞三尺,倾身将板桌砸垮。

       屋内烟尘四起,被砸碎的碗坛躺落一地。魏舟和阮平瑟瑟躲在一旁,见狼牙棒顺势收回,落入门外那昂首阔步走来的壮汉手中,他四肢强健,身裹劲装,满头青丝被发带草草束起,浓眉细眼之下,唇瓣厚如双峰,似笑非笑。明明是极为沉重的狼牙棒,此刻举在他手中却轻若无物。他扫一眼屋内众人,目光落在王富贵身上,眼中显出深邃之意,他饶有趣味道:“你可知方才你所使的是何剑法?”

       王富贵被对方凌人的气势震慑,只握紧了手中之剑,却不回答。身后两名镖师立刻迎上前来,将王富贵押解而起,怒气冲冲道:“铁镖头问你话,为何不答?!”

       王富贵面露怯懦之色,道:“不知。”

       “不知?”铁万山显然未料到王富贵如此说辞,半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眼神略显凶狠,“剑法从何处习得?”

       “半月之前,我在清水塘中钓起一张书有剑法招式的羊皮残卷,心中好奇,无意练得。”王富贵道。

       “羊皮卷?”铁万山冷哼一声,“你这剑法上次现世还是二十多年前,乃武当前任掌门温子寅所使的玄冥剑法!其当年在武林大会上力败丐帮、少林、峨眉各大掌教,更是以一招之差战败剑圣高徒林清上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好不威风!”

       “玄……玄冥剑祖?可他夺得盟主之位第二年便神秘失踪了,前不久江湖中不是盛传他已死于唐门之手么!”说话的人结帽披褂,光着膀子,是长乐帮帮众。

       周围登时沸腾起来,那些看热闹的江湖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议论纷纷。魏舟困惑地看向曲幼菱,见她也惊讶不已。人群中一名手持阔斧的男子扬声道:“铁镖头莫在此危言耸听,江湖人皆知,数月前武当联合各派围剿唐门不成,反在灵山窟遭遇埋伏死伤惨重!这玄冥剑法多大来头,想必早已被唐门所夺,怎可能出现在这穷乡僻壤!”

       “猖狂小儿,岂能直呼盟主名讳!”

       “已死之人,怕他作甚?莫非他还能从地底下爬出来砍我?”

       “难说!我听闻这潘龙是扬州附近出了名的恶霸,当年温子寅幼时与其弟流落街头,便是遭这潘龙日日欺凌,以致其弟惨死,温子寅为了报仇,险些遭潘龙打断双腿。如今看来,这潘龙死于玄冥剑法之下,乃冥冥之中,报应使然!”另一名衣衫褴褛的华发老丐道。

       “你们可真有趣,湿婆璧还未找到,却在一个死人身上刨根究底。”旁边的红衣女人摇摇折扇,声音阴恻渗人。

       “依在下看,指不定就是这王瘸子用了什么妖法得到湿婆璧,否则清水塘如此宽绰,怎就独独他能捡到玄冥剑法?”

       铁万山听罢思索片刻,觉得言之在理,冲左右镖师吩咐道:“将他拿下,且搜查一番他的住处,务必找到湿婆璧。”

       “我没有劫镖!放开我!放开我!”王富贵挣扎道,却被两名镖师不由分说地押走。

       铁万山目送几人离开的背影,向众人抱了拳,赔笑道:“抱歉抱歉,委屈诸位了,待在下将湿婆璧找回,来日定当奉上厚礼,亲自登门道歉!”说罢跨出酒肆,扬长而去。

       围在酒肆附近的诸多江湖人口中责骂几句,却并无几人打算离去。魏舟心知这些人定然还打着湿婆璧的主意,也不揭破,见曲幼菱心事重重地起身向门外走,急忙拉着阮平跟上去。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9-2 15:23
第三章  西照之月


      “曲姑娘,你要去何处?”魏舟追问道。

      “去看看他们能在王富贵家中搜出什么名堂。”曲幼菱盈盈的丹凤眼中清明如斯,稚嫩面容上显出一派与她年纪不符的沉稳之色。

      “你也察觉不对劲?”魏舟道。

      曲幼菱瞥他一眼,胸有成竹道:“铁万山虽有莽夫之相,但绝不至于如此容易糊弄,他轻信王富贵夺走湿婆璧,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

      “你的意思是……”魏舟摸摸下巴,却没有后言。两人琢磨着,丝毫未留意身旁的阮平眼神闪烁。

      铁万山等人将王富贵家中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所谓的湿婆璧,无奈之下将其释放。曲幼菱和魏舟见此事非一两日内查.清,便前往酒肆中,商量着盘下两间客房,而阮平自言有处可住,只身离去。

      谁料因困锁于此的江湖之众太多,酒肆内别说客房,就连柴窝也容不下曲魏二人。两人悻悻然正要离开,忽见四名镖师迎面走来,旋即在酒肆中坐下,招呼了几坛陈年老酒,又从兜中掏出一些干粮来吃。掌柜一见四人,急忙吩咐小二呈上几碟小菜以示讨好。谁料他们只闷头啃着干粮,分毫不动菜肴,掌柜面色难堪,毕恭毕敬地凑上前询问:“各位镖头,是菜不合口味吗?”

      其中一名镖师抬起头来,沉吟片刻道:“出门在外,干粮带得充裕,何况咱几个吃惯了北方的粗面疙瘩,不太爱吃乡野间的野菜馍馍,有劳掌柜费心了。”

      “这,是小店招待不周……”

      魏舟听罢,冲曲幼菱小声嘀咕道:“什么野菜馍馍,那可是上等的簸箕牛肉,如此暴殄天物,不如打发给我!”

      曲幼菱斜睨他一眼:“你就不怕这菜中有毒?”

      魏舟一听,登时噎住,心道:在客人菜肴中下毒是何等的熊心豹子胆,掌柜生意不做了?又寻思片刻,于湿婆璧而言,生意做不做似乎渺不足道。便识趣地闭了嘴,跟着曲幼菱一路走出酒肆,见屋外月朗星稀,并无下雨的征兆,遂琢磨着去马厩将就一宿。

      此时已值三更,黑夜沉沉如滚墨,仅有檐下几盏灯笼还亮着,耳畔传来蛙鸣阵阵,衬托得四下燥热不已。日夜奔波的马儿终得休息,此时一面吃着马cǎo一面打着响鼻,看起来十分乖巧。曲幼菱抱了些茅cǎo铺在马厩旁的屋檐之下,仰身一躺便要入睡。魏舟捏着鼻子,对于马厩中传出的浓臭久久不能排解,他皱着脸:“这马粪臭味刺鼻,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怎就毫不在意?”

      曲幼菱闭上双眼,口气平淡道:“白马通止血止痛,黄牛洞消肿排恶,医者眼中没有粪便,皆是良药。”

      魏舟登时瞠目结舌,一来对眼前的小姑娘心生敬畏,二来觉医者似乎比想象中更为神通广大。但他仍旧无法消受那浓烈的粪臭,只好寻棵丰茂的大树靠了一宿。夜里,他隐约听到一些细碎的叫喊之声,醒来四下却沉寂如水,不过一场梦罢。

      第二日一大早,王富贵惨死的消息犹如惊雷般在岭中炸响,各方来者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曲魏二人听到消息初时还难以置信,又闻铁万山已当场捉拿凶手,正在酒肆中对峙,便紧赶过去。还未靠近,一阵吵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那厢传来。

      “放手,王富贵非我所杀!你们休要污蔑我!”

      “还想抵赖!?”

      酒肆内外被江湖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魏舟和曲幼菱好容易挤入人群,定睛一看,被五花大绑的男子竟是阮平!他口中带血,头发散乱,面容极其狼狈,一见魏舟和曲幼菱,焦急喊道:“小兄弟!快救我!”

      “发生何事?”魏舟大惊。

      “我,我……”阮平话到嘴边,却又难以说出口。

      旁边的铁万山冷哼一声:“他为偷玄冥剑法,半夜潜入王富贵房中将其杀害!”

      “不是我不是我!”阮平吞吞吐吐道,“我,我虽有偷窃玄冥剑法之心,但刚摸入房中便听到王富贵惨叫,随后镖局之人突然现身将我擒拿,一口咬定人是我杀的!事实如此,你们信我!”阮平激动不已,欲奔向魏舟,却被身后的镖师一脚踹倒在地。

      “满口胡言!速把玄冥剑法交出来!”镖师厉声道。

      “冤枉!我没有杀 人!冤枉啊!”阮平被逼得面红耳赤,悲号不已。

      “还敢抵赖!铁镖头白日虽放走王富贵,私下却派兄弟几个暗中盯梢,夜里惨叫声响起,仅你一人从王富贵家中逃出,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镖师盛气凌人道。

      铁万山冷着脸将手一招,立刻有两名镖师将王富贵的尸体抬来,他赤着上身,双目圆瞪,头骨碎裂,脑后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众人一见,惊耳骇目。魏舟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瞧向曲幼菱,见她娇俏的面容此刻却无表情,只一双清亮的眸中微微有星火跳动。她凑到魏舟耳旁来,朱唇微启,呵气如兰道:“钝器所伤。”

      阮平手无缚鸡之力,能否使动钝器已成问题,何况一举击杀王富贵。魏舟明白曲幼菱言下之意是怀疑阮平给别人做了替罪羊,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圈,高声道:“竟不知阮大哥深藏不露,不但能敌过身怀玄冥剑法的王富贵,还能置其于死地。”

      “可他手笨脚粗,分明不会武功,如何能杀王富贵?”曲幼菱面上已换作天真之色,俨然一副入世不深的懵懂少女模样。

      “兴许借了什么神兵利器,将大伙儿蒙在鼓里呗。”魏舟见曲幼菱与自己唱起双簧,忙应合道。

      铁万山登时面皮铁青,周围的江湖人听罢,也开始就阮平如何能杀 人争论起来,四下喧闹不止。

      “铁镖头!”人群中突然传来哭啼之声,一名老态龙钟的妇人好容易挤上前方,颤颤巍巍地拜倒在铁万山等人面前,她以袖掩面抽噎道:“铁镖头救救我家翠玉吧!”说着又在地上重重地叩拜三回。

      铁万山板着脸道:“何事?”

      “呜呜呜……家女张氏昨日前往菜地给夫君送饭一夜未归,待今日将她寻回,却已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老妇哭得不能自已,伏在地上许久未爬起来。

      铁万山本为王富贵之死心烦意乱,这老妇一哭诉,更是烦闷,不耐道:“铁某一介小小镖头,不是什么断案的青天大老爷,想救你女儿,去城中求县太爷罢!”

      老妇听罢,伤心欲绝:“可她口中一直嚷嚷着‘镖头饶命’之言,老身也是逼不得已!”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却见曲幼菱上前一步将老妇扶住,安慰道:“婆婆请起,想来她出去一遭受了刺激,正好小女懂点医术,可以助她恢复神智。”

      “好好!多谢姑娘!”老妇感激涕零,“请随老身来。”说着,站起身反手握住曲幼菱,将她往酒肆对面的农家中引。一干江湖人见事蹊跷,也纷纷向农家涌去。

      老妇家境虽贫寒,但屋内陈设却井井有条。三尺高的竹条围成篱笆,劈就一个小院,几只花母鸡追逐其间争抢虫儿,一见来人,惊慌地窜过矮墙躲进圈内。老妇推开茅屋之门,待曲幼菱进入,忙将木门紧掩,魏舟等人不便进入,只得焦急等在院中。

      入眼是一记简陋的山水屏风,其后的粗布木榻上,一名面色苍白,长发散乱的年轻女子瑟缩在角落,她浑身战栗,眼神飘忽,嘴里念念有词:“镖头饶命,镖头饶命,小女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曲幼菱到来更是激得她惊叫着跳下卧榻,光了脚便要往案底钻。曲幼菱眼疾手快,银针飞出,刺中其百会穴,那女子登时安静下来,又挥出几针刺于其头顶大穴,女子两眼一翻便昏过去。曲幼菱欺身上前,削葱玉指盈盈为张氏把脉,末了,思索片刻道:“因惊吓过度导致神经紊乱易激,还好针法可暂且压制,我这里有清心净意丸,给她服过便无甚大碍。”

      老妇抹着眼泪接过药丸,取了水来为张氏服下药,一炷香后,张氏轻咳一声,缓缓睁眼。她惘然若失地打量了四周,忽然记起什么一般,抱着膝盖瑟缩在一起,口中呜咽。

      “翠玉,你可还好?究竟发生何事?”老妇上前将张氏扶起来。

      “我……”张氏小脸煞白,惊恐道,“我那日去给夫君送饭路过翠竹林,正好撞见五名镖师的鬼魂抬着一口棺木!他们,他们哇呜呜……”

      “便是那五名被黑鸦所杀的镖师?”老妇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毛骨悚然道,“我听闻他们葬于翠竹林中已有三日,没想到死后竟也不肯安息,纠缠我苦命的孩儿!”

      “可我从未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何故纠缠于我?”说罢,两人哭作一团。

      一干人在屋外等得不耐,忽听屋中响起哭声,更是心痒难搔,就在众人以为曲幼菱医术不精误杀张氏之际,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那紫衣小姑娘沉稳地从屋内走出,面上一派凝重之色。

      “死后返魂?一派胡言!”屋外,铁万山听罢曲幼菱之言怒目圆瞪,手中的狼牙棒猛然砸地,直叫地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深坑。

      “这青天白日,怎会有鬼魂现身,属下以为,必是那张氏妇人危言耸听,故意叫这沽鹤岭人心慌乱,阻碍镖局寻找湿婆璧。”另一名杨镖师道。

      魏舟听罢,却不以为然:“黑鸦劫镖一事本就疑点重重,指不定这五鬼抬棺之景也是心怀异术之人躲在背后装神弄鬼。”

      “是啊,黑鸦劫镖也只是潘龙的一面之词……”人群沸腾起来。

      “大家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怕什么孤魂野鬼?抬手振臂便能将他撕个粉碎!走,且随老叫花一起去瞧瞧那翠竹林中究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一丐帮弟子义愤填膺道,众人无不应和,舞刀弄枪就要往翠竹林去。

      “且慢!”铁万山大手一扬,高声道,“诸位大侠,那五人皆是铁某手下,只因事出突然才叫他们客死异乡,魂难归故!还望诸位看在铁某面上,莫再叨扰他们的安宁,稍后铁某定会率人前往翠竹林一探究竟,请诸位稍安勿躁!”

      几名江湖人听罢思量片刻,按下刀剑:“铁镖头言之有理,人既已死,扰其坟头实属不敬,咱们便等候你的回音。”

      魏舟望一望曲幼菱,见平日里一针见血的她此时却缄默不言。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9-2 15:23
第四章  空坟隐踪


      黄昏既过,夜色苍茫。高耸入云的野树之下,一名布衣少年正对着面前的武功图谱比手画脚,其纵身踢腿,手臂一振,一记拳势倏然打出,震落树上两片枯叶。靠在旁边的紫衣少女见状,面上浮现出赞扬之意:“不错嘛,才几日过去,你竟能无师自通参透师叔的拳法,看来还是有点资质。”

      魏舟道:“那可不,在下岂能辜负康前辈的美意!”

      曲幼菱淡然一笑,向魏舟手中抛去一个青梨,道:“路边摘的,且拿去解解渴罢。”

      魏舟将青梨随意在袖上擦了擦,大啃一口,随即一阵尖酸的苦涩之味在口中泛开,魏舟皱着脸,久久缓不过来。曲幼菱见状,忍俊不禁道:“李生大路无人采摘,必苦。”

      “你,你捉弄我?”魏舟气鼓鼓地将青梨随手掷出,不愿再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这梨中有毒,此刻你必然已经中毒身亡了。”

      魏舟挠挠头,寻思着和亲友在一起哪里需要什么戒备之心,又想起阮平,不由问道:“对了曲姑娘,白天之事你可有何见解?”

      曲幼菱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小树枝,埋头拨弄着绣花鞋上沾染的泥土,她语气平淡:“王富贵乃钝器所伤,我见那伤口大小有致,凶器像极了铁万山的狼牙棒。而最大的伤处,应是后续添补而上,欲盖弥彰。”

      魏舟思考片刻:“铁万山自搜查王富贵的房间那刻起,便打着玄冥剑法的主意,杀了王富贵再嫁祸给阮平也不无道理。既然曲姑娘早已看破,为何不当众揭穿他?”

      曲幼菱道:“潘龙是黑鸦劫镖之事的唯一目击者,关系到西域至宝湿婆璧的下落,可对于他的死,铁万山却毫不在意,反倒借此杀害王富贵夺走玄冥剑法,这其中必有古怪。”

      “对哦!”魏舟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铁万山为了寻找湿婆璧不惜封锁沽鹤岭,为何潘龙的死他却不置一眼?”

      “还有五鬼抬棺一事,若张氏所言非虚,五名镖师之死必然也有蹊跷。如今一切尚未查清,不能轻易盖棺定论,待铁万山等人从翠竹林回来再做打算吧。”

      “可半日已过,他们到现在还未归来,莫非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东西?”

      曲幼菱瞥他一眼,心知魏舟所言的无非诈尸返魂之辞,不可采纳,便自顾自地清理着绣花鞋上的泥土,不再说话。少顷,酒肆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人以为铁万山等人终于回来,急忙赶过去,却见来者是一对年轻兄妹和一名飞扬跋扈的男子。

      “什么镇远镖局,不过一群以多欺少的豺狼野狗!且叫那当头的出来再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爷爷这千里追魂杖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那男子飞眉扬须,赤发半挽脑后,露出爬了长疤的额头。他话过口中长杖一扬,却带起腰间伤口一阵撕裂之痛,不由皱眉“哎哟”了一声。

      人群中那名红衣折扇的女人见状大笑一声,鄙夷道:“原来是号称千里追魂杖的青冥子,没想到你们星宿派也要凑这热闹,可你光顾着报上自己大名,怎不见你那主子出来显现?”

      众人一听星宿派的字眼,无不脸色大变,惧意陡生。

      “你是红衣教的人?哼,我主子神威远扬,岂是尔等妖魔小丑能亲见尊容?”青冥子趾高气昂道。

      “吹牛,方才若不是我哥哥出手,你早就被镖局那帮人乱刀砍死啦!如此不堪一击,想来你那主子也无甚厉害。”旁边的少女十六七岁模样,身姿瘦小,妙年洁白,其身着一袭水色长裙,头梳双髻,圆润脸蛋上微染红霞,乌溜溜的大眼睛如秋水盈澈,显出一副古灵精怪的做派。

      “哎你这丫头!”青冥子怒气上头正要发作,瞅一眼端端正正立在其后的少年,又强忍怒气道,“也罢,看在你哥拔剑相助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说完又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容,冲那名少年道,“伊仇小弟一表人才,剑术造诣又出神入化,大哥与你那可是情投意合,不如今日就同我青冥子义结金兰如何?”

      伊仇面色清俊,身材修长,其长相与身旁的少女三分相似,听罢青冥子之言,赔笑道:“多谢青兄抬爱,可惜在下与阿离同胞而生,除其之外不愿再与谁攀亲结故,还请见谅。”

      青冥子哑然,伊离得意地轻哼一声,双目环顾四下,道:“听说玄冥剑法再现沽鹤岭,怎不见谁人出来使使?”

      魏舟急忙迎上去,向三人抱拳:“几位兄台,听你们之言,似乎与镖局的人交过手?”

      “那可不!”伊离道,“镇远镖局也就喊着威风,真动起手来,却连我哥哥一根指头也摸不到。”

      “可是铁万山等人?”

      “听那些杂碎’铁镖头铁镖头’的叫,兴许是了。”

      “那,他们往何处去了?”曲幼菱道。

      “被我哥哥打败之后,一路向东跑了。”

      “不好!”

      原来青冥子也是为湿婆璧而来,谁料途中与铁万山等人狭路相逢,青冥子误以为湿婆璧尚在铁万山等人手中,横杖相夺,但因寡不敌众落败,被同样赶来的伊氏兄妹救下。几人不知岭中状况,一对头才醒悟铁万山等人早已携了玄冥剑法逃之夭夭。听罢魏舟和曲幼菱之言,伊仇沉吟道:“黑鸦劫镖暂且不谈,五鬼抬棺倒是骇人听闻,想来其间必定藏了什么秘密,才叫铁万山等人仓惶出走。”

      “什么秘密不秘密,扒开棺材便见分晓!”青冥子杵着杖扶着腰,气势汹汹地便往翠竹林去,伊氏兄妹深表赞同,紧随其后。

      夜幕将翠竹林浸染成一派深邃的黛青色,林间薄雾袅袅不见尽头,五座无名荒坟此刻正以诡异的姿态排列在众人面前。魏舟打了个寒战,若非人多壮胆,他必定吃不消这森冷气息。一群人举着火把,几名壮汉则随着青冥子奋力挖掘脚下的泥土。魏舟见青冥子虽身负重伤,但掘起坟来竟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地心生敬意。

      三炷香的功夫过去,五个满布冥钱的深坑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深坑之中,使得四下更显诡异。

      魏舟瞠目结舌道:“竟是空坟……”

      “看来五鬼抬棺确有此事,不过那五鬼乃是五个活生生的人。”曲幼菱若有所思道。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五名镖师未死,黑鸦劫镖便是妖言惑众,难道潘龙和铁万山有所勾结,故意欺瞒你我?”武当的道士一摸长须,脸上显出费解之意。

      “可老叫花见潘龙言之凿凿,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若他真与镖局勾结,为何铁万山放任其被杀却无动于衷?再者,他们编造出如此谣言的目的为何?”

      众人听罢一筹莫展。

      伊仇道:“诸位皆是为湿婆璧而来?”

      武当道士和叫花子等人左顾右盼,心虚不已。

      伊仇又道:“在下听说,走镖之人向来忌讳泄露所押的镖物和行程,可此次镇远镖局却背道而驰,疑点重重。若押镖是假,引人前来是真,其心叵测。”

      “休要危言耸听,这沽鹤岭中人人皆是江湖好手,还能怕他一个小小的镖局不成?”说话的是太湖帮弟子。

     “哈哈!大话倒是吹得响亮,你们这群废物被困此地整整五天,怎不见有人拿下铁万山!”青冥子大笑。

      “你这邪魔外道,休要猖狂!”

      “哼!星宿派在江湖中人人喊打,此处岂有你说话的份!”几人怒斥,转眼已刀剑相向。

      但见青冥子将追魂杖一扫,与几人拉开距离,身体则迅捷躲开老叫花劈过来的铜锤手,追魂杖趁机猛击其后背,老叫花一个趔趄栽倒在空坟之中,正是天山杖法中的“回光幻电”。武当道士骂了一声,出剑挑其长杖,却在半空僵持难下,两人内力相搏未遂,又有太湖帮弟子持刀迎头相劈。青冥子腾出左手,握拳击其手腕,长刀登时落地,瞬息之间,拳开变掌,攻其胸口,太湖帮弟子斜身跌入坑中。武当道士横眉冷竖,趁青冥子分神之际,长剑挑开追魂杖直刺其要害,青冥子风驰电掣飞身跃起,一脚将武当道士踢下坑中。

      周围登时哗然,青冥子轻蔑道:“什么江湖好手,不过如此。”说罢龇牙咧嘴地扶了扶腰,口中骂着铁万山等人下手狠毒。

      魏舟见坑中三人滚了几滚,却未爬起来,心里正叹着青冥子武功过人,谁知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有毒!”

      众人定睛一看,太湖帮弟子或屈或伸地在坑中挣扎,双手上下抓挠,而他胳膊上竟弯弯扭扭爬出几条黑斑。“痒!痒!”与此同时,老叫花和武当道士也满身抓挠起来,黑斑爬上他们的脖颈与脸颊,呈现出交叉纵横的树枝状,看起来十分可怖。

      “青冥子,你竟敢偷施毒手!果真是星宿派的阴毒作风!”人群中有人打抱不平。

      “什么毒不毒,大爷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休要血口喷人!”青冥子反驳道,一见三人在坑中滚爬,登时也愣了神。

      “众目睽睽之下,还敢狡辩?”

      “尔等眼瞎,岂能赖我!”

      几人争吵不休,却忽听哀嚎四起,人群也骚动起来,在列的江湖人逐渐开始上下抓挠,满地打滚,人越来越多,犹如数十只钻土獾子,偌大翠竹林登时混乱不堪,被抛掷的火把点着了林间杂cao,腾腾燃起,眼见着就要舔上旁人衣袂。

      “哥,他们怎么了?”伊离被眼前景象吓得呆若木鸡。

      “不好!快离开此地!”伊仇抢身将伊离和曲幼菱两名小姑娘推出火光之间,自己则与魏舟几人奋力扑火。

      “哎你们俩费什么劲!这不过一群狼子野心之人,管他作甚!”青冥子作势欲将伊仇和魏舟拉走,奈何对方不为所动。

      “他们皆已中毒,瞬息之间,何人能有如此本事?!”魏舟又惊又惧。

      “此事非同小可,我也拿不定主意。”曲幼菱掩了口鼻,洁白面庞被火光染得绯红,盈盈秋水之中此时慌乱无比。

      少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笛声,初时悠然如水,令人听罢昏昏欲睡,曲调一转石破天惊,闻者心血翻涌,尾时魔音贯耳,声声诡秘绕梁,摄人心魄。几人受笛音干扰心神不宁,正要运气排解,却见滚在地上的江湖人纷纷爬起来,他们目光呆滞,不再挠身上毒斑,行尸走肉般一致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魏舟放眼一望,这才发现酒肆前火光冲天,半空中一轮圆月也被燃作血红之色。

      “去看看。”伊仇话音刚落,人已健步如飞地闪出几丈开外。周围野竹丛生,杂乱无序,但伊仇左躲右闪,身姿行云流水,竟丝毫未受干扰,待魏舟反应过来,伊仇的身影已骤然消失在竹林之中。

      “雁徊朝阳步,你们是华山弟子?”青冥子目光灼灼地望向伊离。

      “关你何事。”伊离声音软嬬,说罢亦闪身而出,水色裙摆迎风翻飞,显得她整个人犹如蓝头鹊般轻盈,她的身法不似伊仇那般敏捷迅猛,倒添一番柔情。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1-9-2 15:24
第五章  篝火燃魂


      几人穿过木桥,老远便看见空旷的酒肆前不知何时点燃了一簇巨大的篝火。那篝火被成千木柴聚拢架起,几乎有一丈高,五人合抱大小,此时正以一种雄壮之姿俯视众人。魏舟被惊得目瞪口呆,腾腾热浪拂过面皮带来一阵灼痛之感,不由向后倒退几步。

      “他 娘 的,这等仗势得生烤多少头乳猪!掌柜疯了?”青冥子骂骂咧咧道,但很快他便闭上嘴,只因酒肆中突然走出一群斜穿白袍,头戴兜帽,腰缠锁链的古怪之人,他们神情肃穆,双手交叉贴于胸前,转眼已齐齐围在篝火两侧对着血月跪拜,口中还念念有词。魏舟竖着耳朵细听半晌,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

      “是西域朝圣咒。”曲幼菱道。

      而紧跟这群人身后的,是二十余名同样面布黑斑,目光呆滞的村民,男女老少皆有,酒肆掌柜和小二赫然也在其间。他们直直向着篝火迈入,黑洞洞的眸中毫无波澜,仿佛一群被锁了魂的走尸,作势便要投入火中。灰白色身影蓦地一闪,是伊仇抢身上前将其拉开,但那群人毫无意识,仍旧木然地迈着步伐往篝火中送。奇怪,这些人究竟为何要举身**,莫非受了笛声操控?伊仇心道。

      “少年郎,莫要多管闲事!”浑厚的声音响起,顷刻便有一股强大的劲力直袭伊仇后背。伊仇一掌将为首的几个村民推开,旋即纵身翻离篝火,险险躲过袭来的玉笛。那白袍男子的眉眼藏在兜帽之下,旁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只觉其周身散发出一股凌人之盛气。

      “铮——”长剑出鞘,伊仇英毅的面容被青锋镀上一层霜色,他紧握长剑,对上那白袍男子挥出的玉笛,往来数回竟不落下风。玉笛横劈印堂,伊仇却不躲闪,扬剑格开,剑化长虹疾攻其前胸,是“白虹贯日”,剑身颠转两圈,直灌百会,是“天坤倒悬”,伊仇的招式瞬息万变,而白袍男子虽巧妙拆将他的攻势,但长此以往便难以招架,情急中避开攻势奔向屋顶。伊仇正欲追去,谁料跪拜在地的白衣人纷纷窜起,向他猛攻而来。那些人的身法极为稳健,他们从腰间抽出铁索,呼呼地飞甩而出。一时间,数十条铁索犹如长蛇织网,铺天盖地席卷向伊仇。伊仇虽剑术精湛,但受此牵制实力难以发挥,很快落入被动之地。魏舟见状,也不顾自己拙劣的功法,抢身上前与其缠斗,欲帮伊仇解围。

      “愚蠢,自身难保就莫要给别人添乱!”青冥子道,话毕长杖欺上,护在两人左右。那厢,伊仇右手被铁链锁住,与两名白衣人拉锯未果,又有铁索飞缠他腰际。

      “哥!哥!”人群外,伊离焦急地大声叫道。

      青冥子眼疾手快,长杖扬出将那两名白衣人击倒,伊仇得以脱困,顺势挥动铁索扫飞几名冲在前锋的白衣人。

      “伊仇小弟,危急关头还是要靠哥哥我给你撑腰,还不赶紧叫一声大哥来听!”青冥子戏谑道。

      伊仇面皮涨得通红,只闷声退敌,却不说话。这时,屋檐上又响起诡异的笛声,此笛声较之前更为霸道刁钻,灌入耳内直摧心魂,几人听得头昏脑涨,肝胆欲碎,捂着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好厉害的内功,竟能注入笛声侵扰众人!青冥子顿觉脑中嗡嗡作响,身体麻木不堪,似乎要脱离自己的掌控,而魏舟这等内力薄弱之人,已然痛得满地打滚。中毒的村民们闻声亦大受刺激,面目狰狞地爬起身便要往篝火中投,而不远处,那群从翠竹林走来的江湖人也以同样的姿态向篝火处迈入。

      就在青冥子大呼完蛋之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忽然由远及近传来,那曲调极其舒缓,琮琮然如阳春白雪,滃滃然似清泉漱石。两股曲调在耳畔较量片刻,笛声戛然而止,房顶上的白衣人受琴声所震口涌鲜血,一骨碌翻下房顶消失在夜幕中。但那琴声依旧未停,像一阵极轻极柔的春雨兜头浇下,旋即注入人的四肢百骸,青冥子觉得浑身软绵犹如跌进云头,片刻后耳目一阵清明,再待细听,那琴声已然消失,仿若从未有人弹奏过。

      “没想到武林中竟有如此高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青冥子叹道,转头见伊离和魏舟也是一副惘然无措的模样。未待分说,又有铁索迎头掷来,青冥子将其一把握下绕于腕间,用力一拽,执索的白衣人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青冥子这才发现,在他们受控期间白衣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个个面色渗人。

      “他 娘 的,倒是让人喘口气!”青冥子说罢左手扶起老腰,右手一张,追魂杖凌空收入掌中。

      “哥……”伊离和曲幼菱不知何时也被两名白衣人架住,身上缚着铁索。

      “阿离!”伊仇握着剑欲冲出重围,却遭阻拦,魏舟见状急忙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三人背对背迎向那群幽灵般的白衣人,瞬间便被白色浪潮淹没。

      魏舟赤手空拳略显吃亏,外加在笛声之中受了内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与敌方周旋两圈便落入下风,像个陀螺般被铁索抽得东倒西歪。他浑身乏力,胸口隐隐泛痛,分神之际只觉铁索绕上脖颈,下一刻他整个人皆被带倒拖拽,脖子上的劲力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救……救命……”魏舟艰难吐出三个字,微弱的声音被无情踏碎。

      “砰!”破空之声大作,不知何处飞来一记石子,穿过人群,直直撞在拖拽魏舟的白衣人手上。魏舟只觉颈上一松,人已被伊仇横剑护在身后。

      “阿 弥 陀 佛。”话音未落,一名灰袍僧人骤然降入人群之中,他身长七尺,身材高大,白净的面容清秀雅致,分明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携着不染世俗的超脱之感,仿佛刚从佛堂的香火间走出来。身旁的白衣人哪管他出自何门,铁索一掷猛攻他面庞,却见他岿然不动如金刚立佛,手中接过铁锁,一拽一扬,那白衣人便随着铁索被飞甩而出,砸在另外几名白衣人身上。众人一见,登时弃下伊仇和魏舟向他攻去。僧人面色沉稳,翻身而起,在腾空间隙,右脚疾扫如蛟龙出海将三四人带倒,一腿出,第二腿如影随形,又以雷霆万钧之势猛踢身前白衣人的胸膛,那人登时被踢飞几尺,连带身后的数人也滚倒在地,久久爬不起来。

      “如影随形腿,是达摩院弟子!”曲幼菱脱口而出。

      僧人不答,又迎上挥过来的铁索,他左手合掌,右手三指作拈花之状,铁索登时失去劲力,犹如布条般被他握于指间,却见他反手一弹,铁索顺着挥来的力道反攻过去,执索的白衣人登时被砸得脑门出血。少室达摩院最为登峰造极的拈花指,这小小和尚竟能运用自如!青冥子哪肯让这他逞了威风,追魂杖奋力掷出如深海探针,直刺其胸膛,僧人面不改色,旋身一掌拍出,那追魂杖便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回攻青冥子。青冥子内劲打出,险险将杖截住,人却被逼得倒退两步。

      “阿 弥 陀 佛,施主有内伤在身,小僧不愿趁人之危,还请罢手。”僧人作揖道。

      “你这小秃驴,倒还有两下子!”青冥子不甘道。两人说话之间,那群白衣人见讨不到好,落荒而逃。僧人脚下生风紧追而去,伊仇担心有恙,托了青冥子照料魏舟等人,自己也闪身投入夜幕之中。

      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荒cǎo,伊仇这才发现酒楼之后尚有一条偏僻的小道直通后山,四下漆黑难见五指,他跟随着前方的脚步声一路前行,上山之路虽崎岖不堪,但他踏着轻功却如履平地。终至山巅,血月下,入眼是一处巨大的圆形祭 坛,坛间雕着锋利的六芒星,星角各设一柱,燃着烛火,正中 央则是座一丈高的雕着奇怪图腾的六角宫楼,上悬圆盘,此刻正与天际血月遥相呼应。

      伊仇又走近几步,才看见宫楼之后那僧人合掌静立,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却是一番深恶痛绝的神情,而他脚下,尚还躺着几名昏厥的白衣人。

      “小师父?”伊仇道。

      “贫僧听闻沽鹤岭之所以如此命名,全因岭中地势呈飞鹤之状,而此地位于鹤头,乃**极佳之地,他们在此设坛,是为献祭!”僧人道。

      “献祭?”伊仇吃了一惊,乍然回想才觉愤懑,手中长剑被他强大的力劲握得嗡嗡作响,“难怪!难怪!”

      “镇远镖局将押送湿婆璧途径此地的消息半月前在江湖中广为流传,如今想来,应是镖局与邪教勾结,故意诱 人来此。”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计谋,邪教祸乱,苍生何安!”

      “少室历来以诛邪除恶,普度众生为本,岂容这邪魔在此作祟!”僧人愤懑道,掌势挥出,掌力苍劲,一股脑震倒短柱数根。伊仇见罢受了鼓舞,扬剑又将那宫楼劈成两半。两人你来我往,瞬息间将祭 坛摧毁殆尽,心中升起说不出的快意。

      伊仇道:“方才还未来得及感谢小师父,若非你出手相助,岭中上下只怕皆已葬生篝火之中。还请小师父告知尊号,在下来日定当报答!”

      “贫僧法号行永年,救危扶倾乃侠义之道,施主不必挂齿。”行永年顿了顿,口气询问,“方才贫僧见施主的剑法高远俊秀,险中藏稳,张扬却又内敛,可是华山派弟子?”

      “正是,在下伊仇,幸会永年兄!”

      行永年听罢,眸中显出寻思来:“奇怪,伊兄分明是清朗磊落之人,为何名中却带煞字?”

      伊仇眸色一暗:“在下和家妹生来便无双亲,名中一离一仇,想来乱世凶年,流离所致罢。”

      “实不相瞒,贫僧幼年也是被住持师父捡于雪地之中,师父万般叮嘱,出家人当行千里之路,度众生之繁,前尘往事繁剧纷扰,无需再念。”

      “在下受教。”伊仇道。

      “此次贫僧本为追查黑鸦劫镖一事而来,却不想扑了空,镇远镖局勾结邪教祸害百姓,少室绝不会放任不管。眼下村民们中毒在身,还当速速找到解药。”

      “嗯!”

      两人说罢,便匆匆往山下赶。

      谁知一到酒肆,便听说岭中的水源被人下了神牵鬼制毒,而曲幼菱颖悟绝伦,已然寻出解法,正在后厨中煎药。

      “神牵鬼制毒?”魏舟默念两边,表示费解。

      “神牵鬼制乃西域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伤人于不察间。听说此毒是以西域十三种奇毒制成,中毒者在短时间内会迷失心智,受人操控。”伊离寻思道。

      “没想到施主竟对西域奇毒了若指掌?”行永年道。

      “在毒典上瞥过几眼。”

      魏舟这才忆起那夜镖局之人婉拒掌柜送上的好菜,竟大有缘由。而村民们和众江湖之人被困此地多日,饮水食粥在所难免,中毒乃早晚之事。想罢,不由庆幸一路来自己和曲幼菱省吃俭用,备足了水和干粮,这才免于一劫。

      “他 娘 的,竟没想到这湿婆璧只是一个幌子,还搭上爷爷这副老腰!真是晦气!”青冥子骂骂咧咧,兀自念道,“这可怎么向掌门交代……”

      夜已深了,和风微醺,将快燃尽的篝火拂得星火乱坠,深邃的翠竹林中传来声声虫鸣,仿佛一切不过梦罢,而众人皆苏醒在这静谧的夏夜之中。服过解药的村民和一干江湖人谢过了曲幼菱等人,云散离岭。阮平忧心妻儿,拜过众人便往夏和乡赶。曲幼菱在岭中耽搁几日,怕误了师门急召,踏夜而去。而伊氏兄妹本为门中长老寻医下山,从曲幼菱处得到药方,也急着踏上归程。

      “诸位兄台,咱们后会有期!”伊仇向众人抱拳,说罢揽着伊离兜转马头,马鞭一响,胯下白马长嘶一声冲入夜色之中。

      “哎!伊仇小弟,等等大哥我!咱拜个把子能折你十年寿不成?!”青冥子嚷嚷道,一瘸一拐地追在那兄妹之后。

      “一路好走。”魏舟目送几人远处的背影,怅然之感油然而生。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3-14 10:25
第六章  恶丐行凶

      早市初兴,吆喝声四起,扬州城街头的榜文牌前便已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哟,昨夜城中又出大事了?”

      “可不是,昨夜永安当铺被一个叫花子洗劫一空,诸多名贵之物被劫,那掌柜的寻死觅活,这会儿抛出重金悬赏要擒拿劫匪!”

      “多少钱?让我看看!”

      “一百两银子呢……”

      因连续几日的跋山涉水,途中又摔过两跤,魏舟早已是浑身酸痛,他在卖早点的摊贩前买了两个肉包子,随即坐在街头,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听那帮人长吁短叹。而距离他不远处的角落中,三个叫花子正向着榜文牌这边张望,表情极为警惕。他探耳一听,身材瘦弱的叫花子道:“那狗官不分青红皂白要捉拿全城乞丐,眼下你我还能有何退路?”

      “可丐帮向来看不起偷鸡摸狗之辈,究竟是谁人能去抢他永安当铺?”另一人道。

      “这我哪里知道,过几日便是少年英雄大会,四面八方的江湖之人皆涌入扬州,想来定是有人冒充丐帮在暗中搞鬼。”

      “还是先将此事调查清楚再说,咱们赶紧通知扬州的各位兄弟,莫要胡乱替人背了黑锅。”

      三个乞丐说罢,正要离开,转身看见蹲街边狼狈啃着包子的魏舟,警醒道:“小叫花子,你切记躲着点街上的捕快,当心别被捉走了!”

      魏舟先是一愣,看了看手中的包子,又看了看自己跌破的衣衫已布满污垢,臭汗淋漓,俨然与乞丐无二,便只好道:“多谢!”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喂!你们几个,随我去衙门走一趟!”魏舟抬头一看,竟是个身着便装,手握佩刀的捕快向这边疾步奔来。

      “快走!”三个乞丐见罢,登时脚底抹油,窜入身后的小巷之中便消失不见。

      “站住!”那捕快转瞬已奔至眼前,面容方正,神情带煞,古铜色肌肤衬托得他犹如镇宅的门神。而魏舟留也不是跑也不是,被抓个正着。

      “捕爷高抬贵手,我乃是不远千里从他乡而来,绝非劫匪!”魏舟道。

      “哼,是不是劫匪岂由你说了算?走,且随我永安当铺叫那掌柜的辨认一番!”话罢绳索套上腰间,便将魏舟五花大绑。魏舟本欲反抗,但见不远处还有几名捕快正向此处张望,不由生怯,他心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正好去当铺看看情况,若能将那一百两赏金拿下,岂不妙哉?便任由捕快将他一路押解着往城南去。

      永安当铺中狼藉一片,红木栅栏被砸断,桌椅壁柜倾塌,其间珍品皆被抢夺一空。身形圆润的掌柜满面凄苦,而几个下人则手忙脚乱地修缮着被毁坏的陈设。

      “王掌柜,你且辨认一番,昨夜可是此人抢走了你家红货?”捕头一把将魏舟推上前去,语气威严。

      王掌柜上下打量魏舟一通,随即摇摇头道:“不是,昨夜那叫花子蓬头垢面,手持狼牙棒,看起来颇为魁梧。”

      “狼牙棒?”魏舟道,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铁万山那张脸,此人在沽鹤岭夺走玄冥剑诀便消失不见,眼下也不知情况如何。

      旁边的仆人停下手上的活,吃惊道:“掌柜的,你昨夜只顾躲在柜子下面不吭声,混乱中竟能将他记下来?”

      王掌柜登时面皮紫胀,冷不防一巴掌拍上仆人脑袋,怒道:“不然还指望你们?一帮酒囊饭袋!”

      仆人捂着脑袋,面色委屈:“是,是。”

      “既然如此,那这小子我便放走了。”捕快道。

      “哎,给李捕头添麻烦了。”

      “果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竟连叫花子也敢行打家劫舍之事。”捕快叹一口气道,“可叹县老爷命我等在三日之内破案,眼下全城搜捕叫花子不著见效,许是又要受到责罚了。”

      魏舟寻思片刻,好心道:“少年英雄大会举办在即,想来定是谁人缺少盘缠便打了当铺的主意,李捕快与其在此捉拿乞丐,不如留意那批红货的流向,兴许过不了几日便有人拿出来挥霍了。”

      李捕头闻罢一拍脑瓜,双眼放光道:“嗨呀,我竟没想到,王掌柜,你速速清点一番当铺丢失的货物!”又转身向魏舟道,“这位少侠聪明绝顶,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

      魏舟从当铺走出来时正值晌午,烈日当头,他被自己周身的汗臭味熏得难以忍受,便欲找家客栈歇息一番,顺带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距离他不远处的同福客栈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数名客人怨声载道地从屋内走出,门口小二则满脸赔笑:“抱歉抱歉,还请客官下次再来。”

      “收了钱便要赶人走,就不怕本姑娘拆了你这家黑店!”人群中一名女子高声道。

      “姑娘,实在抱歉,这客栈被两位爷用一锭金子盘下了,小人将钱双倍退还与你,如何?”小二道。

      “不行,本姑娘今日非住这里不可,谁也别想赶我离开。”女子道。魏舟搭眼一望,见她脸蛋圆圆,杏眼桃腮,身着一袭水色衣裳,竟是沽鹤岭有过一面之缘的华山弟子伊离。魏舟心道:奇怪,伊离姑娘怎一人独自下华山来了?

      客栈旁,两名腰配长刀的男子神色轻佻,其中一人笑道:“小姑娘,识相地还是赶紧离开吧,否则待我家主人到来,你再想走可就难了!”

      “是么?”伊离话音刚落,便听“哎呦”一声,一只从天而降的玉蝎已然咬上那男子手臂,男子慌忙将玉蝎甩开,见伊离面色含笑,不由气极,一拳头挥向她面庞。谁料拳头还未挥至,伊离已抢先抬脚直踹对方要害,男子登时捂住裤裆哀嚎连连。

      另一男子见罢,当即抽出腰间长刀向伊离劈砍过去,他的招式又快又狠,凶险万分。魏舟一见,顿然明了那两人不好对付,心中焦急万分,阔步奔上前去:“伊姑娘,小心!”

      眼见伊离险险避过两招,便再也难以脱身,就在此时,一柄凌厉的剑锋突然杀至,瞬息间将那男子的攻势挑开,剑挥当前,一剑化四芒,寒光过眼的瞬间,长剑霍然直透男子小腹。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却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郎,他面容清俊,一柄白玉簪子将长发高高束起,手中利剑在握,颇有一番玉树临风之意。

      两名男子眼见不敌,落荒而逃。

      “伊兄,还好你来得及时。”魏舟又道,“伊姑娘,你没事吧?”

      “魏兄,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在此?”伊仇麻利地收剑入鞘,朝魏舟抱拳道。谁料伊离斜睨二人一眼,转身便要走,被伊仇一把捉住。

      “阿离,为何不辞而别?”伊仇眸中隐隐露出担忧之色。伊离冷哼一声却不回答,神情阴郁。伊仇见罢,又道,“师父和师叔祖都很担心你,且随为兄回华山吧。”

      “不,华山容不下我,又何必回去讨不愉快!这辈子我也不要再回华山!”

      伊仇听罢面色一黯,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离开华山,你又能去往何处?”

      “我要去寻找diē niáng下落,哪怕他们已经身故,我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何人。我不要做一个没**没**孤儿!”伊离说罢,眼眶一红,眸中泛起盈盈泪光。

      伊仇犹豫片刻,道:“好,既然如此,你去何处为兄便陪你去何处,你不回华山,为兄也不回华山。只是,以后不许再不辞而别。”

      伊离点点头,瘪着嘴像个受了委屈的猫儿。

      魏舟见二人冰释前嫌的模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原来二位并非来参加少年英雄大会?方才那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伊离看向旁边的店小二,愤怒道:“我本打算在此住店,谁料这店家收了钱却要赶我走,江湖中竟还有此等规矩?”

      店小二一哆嗦,不由地将那锭金子往身后一藏,胆怯道:“姑娘,这,是那二位爷重金承包小店,小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伊仇道:“方才那人功力虽不深,但出手却极其古怪,一招一式像极了扶桑刀法。”

      “扶桑刀法?伊兄的意思是,那两人可能是扶桑人?”魏舟道。

      “嗯。”伊仇道。

      “扶桑人向来狼子野心,此番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如咱们跟上去看看?方才我见他们向城西跑了。”伊离道。

      城西码头与古运河相连,周围不乏居民借此出海经商,而数年前,因扬州城倭寇作乱,导致沿海民不聊生,后来兵民联手,好容易才将倭寇赶出边境。但近年以来,倭寇对于侵占大明之事并未死心,蠢蠢欲动,如今少年英雄大会将近,这扶桑人暗中潜入定没安什么好心。

      这厢,魏舟和伊仇三人跨出西城门,老远便看见一簇丛木之前,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正蹲在河边烤鱼。他身形高大,披头散发,一张脸因被污渍沾染看不清容颜,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些眼熟。而他身边则大喇喇地坐着一名衣冠整洁的男子,另有三人簇拥在他身边,其中一人身形修长,双手抱剑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颇有一番鹤立鸡群之意。其余两人便是方才与伊离打斗的那二人,或中毒或受伤,皆是副病恹恹的模样。

      “废物!一个半路跳出来的愣头小子,竟能把你们伤成这样。”坐在地上的男人威势赫赫道。

      “是属下没用,可中原的高手层出不穷,只怕少年英雄大会上,我们……”

      “若不能夺得魁首,你们都别想活命!”

      几个下人顿时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出。坐在地上的男人皱皱眉头,又道:“鱼烤好了没有,是想要饿死我么?”

      那身材高大的乞丐闻声眸色一震,急忙将鱼送去男子面前,赔笑道:“长门守,烤好了,您尝尝。”

      被称作“长门守”的男子夺过烤鱼大咬一口,片刻后却“呸”地一声将鱼肉吐在地上:“难吃!”说罢,便将那条烤鱼掷入了河内。乞丐见状咽了咽口水,却只能不动声色地杵在一旁。

      长门守瞥向立在不远处神情肃穆的抱剑男子,又道:“三野君,你父亲已经平安回到京都,但你看起来好像并不高兴?”
那抱剑男子眸色一动,却仍旧沉默不语。

      未得到回话,长门守显出不耐烦之意:“罢了,听说中原的美女如云,便去怡红楼见识一番。”说着站起身,引来两个属下颇为狗腿的为他拂了拂衣摆上尘土。

      “走。”伊离小声道。

      话音刚落,忽觉身旁人影一过,登时便有一道回山倒海的剑风直袭面门,方才那抱剑男子此刻已跃至面前,眼波却比手中之剑还要凌厉。魏舟和伊离还未反应过来,伊仇已然拔出长剑格挡在两人身前,他双手一振,长剑迎上对方的剑锋,发出“铮”一声巨响。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3-14 10:29
第七章  残阳映雪

      “居合道?”伊仇面色一滞,随即一招白虹贯日直劈而下,那人拔击上前,竟巧妙拆去伊仇的招式,转眼剑势快如狂风,回旋而上直取伊仇左肩,眼见便要刺中要害,伊仇却被他强劲无匹的剑招锁得无法动弹。

      “哥,小心!”一旁的伊离见势不妙,大声喊道。因伊仇的剑术造诣向来在华山众人之上,平日里对付一些外强中干之辈只消动动手指,如今突逢如此强敌,难免叫伊离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情急之下,她袖中滑落出一枚物什于掌心,随即屈指一弹,一只黑乎乎的毒蛛登时直射男子颈部。那男子撤开攻势,执剑一劈,便将蜘蛛劈成两半。

      魏舟和伊离大惊,却见伊仇趁此反击,眸中一派肃杀之意。他右臂一屈,剑锋颠转,一记天坤倒悬直灌其百会,却劈空,那人趁机矮身一绞,剑锋险险划开伊仇的腹部,被伊仇再次挥出的长剑格开。两人往来十余招,竟不分上下。伊仇虽剑术精绝,攻守有道,但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之下略显吃力,一招方拆,另一招已至,全然不容他有过多思考的时间。就在男子又一记长剑劈砍过来之际,伊仇忽地横剑一扫,登时天地肃然,寒气袭人,两剑相撞的瞬间,犹如残阳倾泻水面,徒留一派缥缈且磅礴的剑气涌散开来。片刻后,男子因吃不住伊仇强大的攻势,被击得倒退半步。

      他面上涌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却只是镇定地收剑入鞘,并不多言。

      “你是柳生氏的剑客?”伊仇道。

      那人却未回答,错身而过的瞬间,茶色眸子轻轻扫了伊仇一眼。与此同时,被叫做“长门守”的男子阔步向几人走来,他嘴角微扬,颇有一番笑里藏刀之意:“三野君,怎么又在惹是生非?”话罢打量几人一眼,便径直朝城中走去,那抱剑的三野君目不斜视,不急不缓地跟在其身后。而身形高壮的乞丐则佝偻着腰,埋着眉眼远远尾随在后。

      “没想到此人竟能挨过哥哥的残阳映雪,他的剑术莫非和哥哥不相上下。”伊离惊叹道。

      “是我输了。”伊仇说罢,摊开右掌,被剑柄震裂的虎口已然血流如注。

      “啊呀!快包扎一下!”伊离大呼小叫道。

      医馆中,号称“赤脚医生”的姑娘小心翼翼为伊仇包着伤口,洁白的纱布裹上手掌,她眉头紧蹙:“伤势若再深一分,少侠的右手便保不住了。”

      “有劳姑娘。”伊仇道。

      “伊兄,方才那个乞丐可是铁万山?”魏舟满脸深邃道。

      “的确神似,可他堂堂一个镖头,怎会沦落道如此境地?”伊仇道。

      “铁万山,便是当初在沽鹤岭被哥哥打得落花流水那个?”伊离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奇怪,他怎会和扶桑之人搅和在一起?”

      “不知,不过伊兄说那三野君乃柳生氏的剑客,在下怎从未听说过如此名号?”魏舟道。

      “柳生一脉是扶桑最有名的剑客,最擅长的剑招便是居合道。多年前他们曾来华山向我师父请教过剑术,双方论战三天,他们却丝毫没有在华山剑法之下讨到好处。那时我年纪尚小,只记得师父并不待见柳生一脉。”伊仇边说边放下袖子,将伤处盖住。

      “哼,什么杨生柳生,皆是卑鄙的倭人罢了!”话音刚落,便听“啪”一声惊响,是伊离愤懑地将银锭拍上桌案,“掌柜的,结账。”

      从医馆出来已是正午,三人饥肠辘辘,他们随意在街头一家面馆招呼了三碗面,待小二将吃食端上桌,伊离便飞快地挥动筷子在面碗里翻了翻,随后面色一沉,气鼓鼓道:“果然还是华山伙食好,这扬州城的牛肉面都不见几片牛肉,真是抠门儿。”

      “外面自然比不上宗门,将就些吧。”伊仇道,说罢便顺手将碗中仅有的三片牛肉夹给了伊离。

      三人闷头吃过几口,忽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分为二,四五名捕快疾步奔向不远处的同福客栈,大家指指点点,神情诧异。

      “听说那同福客栈收到了永安当铺丢失的红货,看来劫匪果真还在城中,咱们要处处当心才是呀!”旁边的百姓惶恐不安道。

      “什么红货,官府竟能一眼认出?”另一人道。

      “一锭金子,听说正好带了永安当铺的印章。”

      魏舟听罢神情顿然凝重起来:“他们说的,莫非便是方才那两个扶桑人?可我听当铺掌柜的描述,却又觉得劫货之人兴许是铁万山。”

      “如今铁万山与扶桑人沆瀣一气,为谁所劫有何分别?且那些捕快身手拙劣,又岂是柳生三野的对手,想要抓住他们只怕是蹇人升 天。”伊离道。

      “铁万山关系到玄冥剑诀的下落,沽鹤岭献祭一事也由他而起,若再纵容他与扶桑人勾结,指不定又会干出什么残 害的事来。”伊仇忧心忡忡道,“可方才我见他唯唯诺诺的模样,许是被扶桑人控制,要想查出事情真相,还得将他救出。”

      “哥哥所言极是,但我们该如何救他?”伊离道。

      “听那长门守说,似乎要去怡红楼寻欢,不如咱们去看看?”魏舟道。

      “怡红楼向来是男人去的地方,阿离她……”伊仇眉头紧蹙。

      “我也是男人。”伊离一本正经道。

      此时,怡红楼门口正立着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见三人,便纷纷涌上前来。这个扯魏舟衣摆,那个拖伊仇袖子,一旁扮作男装的伊离轻咳了两声,主动揽起一名美人的肩膀便昂首阔步地往楼中去。魏舟和伊仇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料到伊离竟如此熟练。

      三人跨入门中,见诸多酒客流连其间,却并未发现长门守和柳生三野的踪迹。手执红色绢帕的老鸨顺势迎上前来,笑容满面道:“三位公子,里面请!”

      伊离摸一摸下巴处方黏上的小胡子,面上突然浮现出嗔责之意,她低沉着嗓门道:“老 板娘,你这里的美人怎就这么几个,是三位爷面相穷酸,配不上你这里的好姑娘不成?!”

      老鸨面色一惊,忙道:“公子息怒,今儿个,今儿个实在是有一位大爷出手阔绰,将玄梅、云荷、初菊、结柳四大头牌尽数带走了,可咱们其他姑娘也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丝毫不逊色!你们看……”

      “何方人士如此大的手笔,竟敢与我扬州第一名流伊离抢人?”伊离说着,已将怀中的美人推搡开,面上笼罩起一丝薄怒。

      老鸨神情慌乱,为难道:“那位大爷号称新谷大志,跨入寒舍便将一枚鸽子蛋大的珍珠砸在案上,民妇又岂敢忤逆?还请几位公子见谅。”

      伊离料想这新谷大志便是那所谓的“长门守”,便意味深长道:“是么,也不知这鸽子蛋来得是否干净。也罢,本公子今日为寻欢而来,又岂能辜负这良辰美景,便不追究,且帮我和二位爷安排间上好的厢房吧。”

      “是!三位公子随我来。”老鸨欢天喜地地引着伊离等人便往楼上去。

      魏舟和伊仇着实没想到伊离还会闹这出,且如此轻易套了老鸨的话,两人心中惊讶万般,便跟着老鸨一路上楼去了。

      此时的廊间仅有几名宾客往来,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充盈于耳,却依旧掩盖不了东南厢房中传出悠悠的抚琴声。伊离不由顿住步伐,问道:“老 板娘,这琴声出自何人之手?”

      “回公子,琴声乃是玄梅所奏,咱怡红院每天都有客人来此听曲,个个都是玄梅的狂热追求者。”老鸨颜面一笑,弯弯的眼纹犹如湖面上水波。

      伊离装模作样的叹一口气:“唉,既然如此,本公子便下次再来拜访玄梅姑娘。”

      三个人在西厢房之中落座,老鸨笑眯眯地吩咐三名女子好好伺候伊离等人,随即飘身离去。

      “竟不知伊兄如此手到擒来,今后可让我和你兄长面子往哪搁?”魏舟打趣道。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可要让那玄梅姑娘好好弹首曲子给咱们听听才是。”伊离信手端起案上的酒盏晃过一晃,又扫一眼身边殷勤侍奉的三位姑娘,一双眼滴溜溜转了两圈。

      伊仇一见她这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心中顿然明了,接过话道:“扬州第一名流果真爽快,你我三人难得欢聚一堂,今日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奇怪,二位公子瞧着不过十七八岁,而这离爷青须满面,年纪分明二十有余,竟是两位公子的弟弟?”旁边打着扇子的绿衣姑娘疑惑道。

      “是啊,莫非两位公子驻颜有术,可否传授奴家?”另一名黄杉女子应和道,面上笑意甚浓。

      “江湖有言,看破不说破,三位美人如此这般,实在有违江湖规矩,各自罚酒一杯吧!”伊离笑道,话罢三盏酒已飞快地推至三人面前。

      “讨厌。”绿衣女子娇嗔道,三人只得捧起酒杯掩起面,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美人果真好酒量。”伊离笑道,眼睛在桌上的山珍海味中扫过一圈,随后挑起只鸡腿便往嘴中塞。

      魏舟自然没看明白伊离究竟在演哪出,心中正疑惑,忽见三名女子神情微恙,纷纷捂着脑袋,双眼迷离,随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4-12 15:45
第八章  按迹循踪

      魏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忙道:“阿离姑娘,这……”

      “放心,只是迷魂散,难道你还真打算与她们共度春宵?”伊离面上扬起一抹笑,手中的鸡腿正好被啃得只剩下一根骨头,如此形容,倒还真和流连花丛中的纨绔子弟一般无二。魏舟心中暗暗惊叹: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迷魂散下入酒中,果真不同凡响。

      但伊仇却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办正事要紧,我们先找到铁万山,千万不要打cǎo惊蛇。”

      三人小心翼翼退出房门,朝着东南处的厢房去,越靠近,新谷大志与美人的调笑之声越加明晰。他们迅速在厢房附近隐匿身形,魏舟则悄身贴近新谷大志所在的厢房,抬手点开窗纸,凑过眼睛一看,新谷大志此时左右各拥一名美人坐在案前,面上泛着酒气,而房中并不见柳生三野和铁万山的踪迹。魏舟急忙退开,朝伊离和伊仇二人打了一个手势。

      因柳生三野武功高强,轻易不能暴露踪迹,若想救出铁万山自然是难上加难。且偌大的怡红楼厢房无数,要想找到柳生三野和铁万山的所在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三人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的厢房内忽然退出两名怏怏不悦的女子,其中一人抱怨道:“世上竟有如此油盐不进的男人,果真无趣。”

      “是啊,要做和尚来什么怡红楼。”另一女子道。

      魏舟目送两人拂袖远去的身影,心中忽然一动。不远处的伊仇似乎也明白此事,三人一对眼,伊仇立刻跨步上前,猛地向屋中掷出一枚石子。少顷,便听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柳生三野果真从屋内闪出,双眼凌冽如鹰,而伊仇早已踏着雁徊朝阳步飞快跃下二楼,引得柳生三野疾步追去。

      片刻后,屋内鬼鬼祟祟地摸出一抹驼色身影,他四下张望一番,脚下欲逃,怎料被突然闪出的伊离和魏舟吓得一哆嗦。“大镖头,好久不见。”魏舟道。

      铁万山眼神一凛,扬手一掌就要击上魏舟小腹,冷不防脖间一痛,再待摸去,竟有血迹。旁边的伊离笑容灿烂:“怎样,被这玉蝎撕咬的感觉如何呀?”

      “两位英雄饶命!”铁万山顿时换了一副凄怆的神情,“是一刀流他们逼我劫掠永安当铺,我也是身不由己!”

      “哦?那沽鹤岭劫镖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与邪派勾结献祭众人?”

      “献祭一事我,我并不知情。”铁万山痛心疾首道。

      “不知情却有意避开岭中的水食,你们戒备之心倒是颇高?”

      “这,这……”

      原来在数月之前,大当家狄景回出门在外,镇远镖局恰时接到一个神秘的走镖任务。来者挥下重金,却只要求铁万山押送空镖前往沽鹤岭,但在此期间,需对外宣称镖物乃是西域至宝湿婆璧,且以神牵鬼制毒将受此吸引的江湖之人于沽鹤岭困锁六日,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铁万山虽心知此事古怪,但受金钱利诱,欣然前往。却不想,在到达沽鹤岭时,镖队遭到一群黑鸦袭击,铁万山顺水推舟宣称镖物被劫,为了将事态严重化,还命五位手下假装被杀。为了将那些心怀鬼胎的江湖人留在岭中,铁万山下令封锁沽鹤岭,并假装调查劫镖之事的幕后真相。怎料期间突然发生王富贵以玄冥剑法杀害潘龙之事,铁万山心生贪念,夺走玄冥剑诀并嫁祸阮平。恰好第六日至,投镖者告知剩下的赏金皆藏在棺材之中,于是便有了五鬼抬棺之事。谁料棺材里藏的并非财物,乃是多捆纸剪冥钱。

      “意识到被骗之后,我便带着镖局的人伪装成乞丐一路逃亡,一面担心投镖者杀 人灭口,一面害怕抢夺玄冥剑诀的人前来找麻烦。因为此事败坏镖局名声,大当家雷霆震怒,也派人来捉拿我与手下的几名兄弟。”铁万山顿了顿,叹一口气道,“我们一帮人死伤无数,后来更是与扶桑人狭路相逢,仅存的几个弟兄都被他们杀光了。新谷大志也想得到玄冥剑法,但没有从我身上搜到羊皮残卷,便恼羞成怒,逼迫我一路烧杀抢夺,将金银财宝尽数供给他们享乐,否则便要将我凌迟,我也是毫无办法。”

      “那玄冥剑诀呢,你放在了何处?”魏舟问道。

      “羊皮残卷被我亲手焚毁,剑法抄在裤腰带上,只有特殊的药水才可令其显现。两位兄台若是能饶我一命,在下可将这剑法双手奉上!”

      “还是先离开这里与哥哥会合再说,那柳生三野十分难缠,若他赶回来,我们再想走便难了。”伊离道。

      “嗯!”

      三人转身要走,迎头却便见新谷大志正饶有趣味地立在一旁,似乎等候多时。他被两位美人搀扶着,面上虽醉意朦胧,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三位,这便要走?”

      “阿离姑娘,你带着铁万山先走,我断后。”魏舟说罢,双拳在握。

      “不行,要走一起走!”伊离道。

      魏舟心下无奈,右手出拳,一记破玉拳便朝着新谷大志袭去,与此同时,新谷大志抽出腰间佩剑,向着魏舟刺来。因对方剑势凛冽,一劈一搅间,旁边的木桌登时被劈成两半。而魏舟虽为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却哪里是新谷大志的对手,几招下来便被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旁边的伊离见罢,抢身上前帮替魏舟,谁料新谷大志趁着酒劲,欲斩下伊离。就在此时,旁边的铁万山突然暴起,他手持方才卸下来的桌子腿,挥斥之间劲风陡生,对上新谷大志的剑法竟游刃有余。但见他横梁粗的胳膊一振,内力透过桌子腿,震得新谷大志倒退两步。新谷大志面色凶狠,再度挥剑,正好迎上铁万山击出的桌子腿,只听一声惊响,桌子腿被生生劈成两半,而那柄剑已然穿透铁万山胸口,血流满地。

      “杀 人啦!杀 人啦!”周围响起酒客与青楼女子的惊叫之声,四下云散。

      魏舟和伊离望着铁万山沉重倒地的身影,皆呆在原地。而那新谷大志杀了铁万山仍不罢休,又执剑劈向魏舟和伊离二人,三者缠斗作一团。

      片刻后,楼下奔来四名捕快,为首之人正是那日将魏舟捉拿前往永安当铺的李捕快。只听他声如惊雷道:“何方人士在此行凶!”

      新谷大志神色慌乱,急忙撞开伊离和魏舟二人,跳窗而去。

      四名捕快奔至,李捕快看看躺在地上的铁万山,又看看魏舟,困惑道:“怎么是你?”

      “回李捕快,我们二人正在捉拿劫掠永安当铺的匪寇,谁料那人竟气急败坏将同党杀害,跳窗跑了。”魏舟道。

      “追!”李捕快吩咐身旁的两名下手,随后又问,“你说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此人之前残 害百姓,随后落入匪寇之手,被逼迫多行恶事,便连劫掠永安当铺的财物也是供那匪寇挥霍。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作报应使然。”魏舟说罢,心有怜悯,再待看向躺在地上的铁万山,却发现他的腰带竟不翼而飞!

      衙门从怡红楼老 板娘处查获那枚鸽子蛋大的珍珠,果然见其上印有永安当铺的章纹,便信了魏舟的言辞,放二人离开。而铁万山在掌柜的辨认之下,被证实确乃昨夜劫掠永安当铺的劫匪,一桩案子也算告破。只是新谷大志的逃窜让衙门颇感棘手,他的悬赏画像自然也贴遍了大街小巷。

      “阿离姑娘,方才我们打斗之时,你可曾看见铁万山的腰带被谁人夺走?”魏舟道。

      “未曾,混乱之中并未察觉谁人靠近,除了新谷大志,似乎也没有别人。”伊离道。

      “没想到这玄冥剑法竟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偷走,看来玄冥剑祖的威名的确名不虚传。”

      “还是先找到哥哥要紧,柳生三野剑术高强,哥哥这么久未回来,会不会遇到麻烦了?”话音刚落,房檐之上白影一闪,伊仇已然跃至跟前。

      “哥,你没事吧?”伊离拽着他的袖子激动道。

      “没事,柳生三野虽剑术高强,但轻功造诣不精,方才我引他至城北,并未与他有过正面冲突,后来他察觉中计,便原路返回了。倒是铁万山,好端端的怎会突然丧命?”伊仇道。

      “怪我们行事**率惊动了新谷大志,打斗途中,铁万山为了帮我们解围,便被新谷大志杀害了。”魏舟自责道,“那玄冥剑诀也不翼而飞,不知道此后会不会再出什么变故。”

      伊仇思忖片刻,面色忽有凝重:“方才我在城北看见过几只黑鸦的踪影,那些黑鸦较寻常黑鸦更为健硕,眼神也更为精明,会不会这扬州城又有一场灾劫……”

      “哪有这么可怕,这天地之间处处都有黑鸦,处处都是灾劫,上次沽鹤岭的黑鸦劫镖之事不过巧合罢了。”伊离嘟囔着,“天色渐黑,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吧,三日之后便是少年英雄大会,到时候我还想凑凑热闹呢!”

      “嗯,走吧。”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4-12 15:52
第九章  少年英雄


      少年英雄大会最初是由武当、少林、华山为首的几个名门正派召开,目的是提携后进,发扬各派武学,后因获得叫好无数,遂逐渐演变为每六年召开一次的传承。每到这个时候,各大门派皆会派出本门的精锐弟子前来参赛,彼此切磋以求精进,因规定参赛之人年纪不可超过十八,故无数少年英雄在这期间脱颖而出,光耀师门。

      这日,位于扬州城东的擂台早已搭建妥当,绣着飞龙的旌旗招招,鼓声大作,而从各方涌现的江湖好手皆显露踪迹,簇拥在擂台之下,魏舟和伊仇三人也在其间。他环顾四周,见左右鱼龙混杂,光他能分辨出的,就有峨眉、少林、圣火等各派的年轻弟子。

      擂台之上,两条缠斗的身影正打得不可开交,那手持双斧的女子名为肖蒙,乃是天河帮首席弟子,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身姿却魁梧如松,眼下已在擂台上斩五关过六将。而另一人,则是南宫家的少主南宫景明,因南宫家人人皆是江湖中的杰出之辈,他们的交手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只听一声咆哮,肖蒙整个人犹如鱼跃龙门一般跃上半空,手中双斧呼啸着便向南宫景明劈去,因力道极其刚猛,叫魏舟不由地为南宫景明捏了一把冷汗。却见南宫景明长鞭挥出直袭肖蒙面门,灵巧的鞭势缠其右腕,随即猛地一带,便生生将肖蒙摔在地上,一时间烟尘大作。肖蒙被自己的斧头砸断了右手,却不肯服输,又吃力地爬起来,用左手使出斧头,向南宫景明劈砍而去。力道却较右手有过之而无不及,凌厉的斧头挥过南宫景明前胸,竟起了杀意,若非其躲闪及时,想必早已被斧头砍断肋骨。

      南宫景明迅疾地朝旁边一跃,银鞭再度挥出,因出手极快极狠,丝毫未给对方避闪的余地,银鞭一击抽中肖蒙的左手,登时便听到骨骼碎裂之声,肖蒙已满面痛苦的半跪在地上。众人似乎没想到看似羸弱的南宫景明竟有如此神力,不由惊叹连连,而诸多跃跃欲试的少年之辈亦受其震慑,不敢轻易上台。

      “少年英雄大会历来讲究点到为止,此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废人双臂,何其狠毒!”伊离口气愤懑。

      这时,便听一声阴恻恻的喊话:“南宫家自诩名门正派,出手却如此不留余地,看来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谁人在此叫嚣,可敢上前一战!”南宫景明受此话刺激,长鞭一挥,面容上隐隐凝着怒气。

      话音刚落,便听破空之声大作,一柄齐眉棍迎风飞来,他扬鞭一挡,随即反手一送,那齐眉棍竟转个弯,直直朝着挥来的方向射去。跃在半空中的黑影闪身一避,将齐眉棍收入手中,落地却是个四尺高的矮子,其人衣结补丁,腰系布袋,面色干黄黑瘦,嘴角擒着的笑意却尽显老沉。

      “土行孙,你这老棍多大岁数,竟也来参加少年英雄大会!”人群中一人高声嘲笑道,正是圣火教弟子。

      这矮子正是丐帮弟子孙二巴,外号“土行孙”,他叉着腰不服气道:“什么老棍,小弟我年方十七!”

      “哦?我怎么记得十二年前的少年英雄大会上也有你?莫非你丐帮武学止步于此,便只能欺负江湖中的小辈了?”那圣火教男子又道。

      四下登时哄然大笑。

      “可不是嘛,烧杀抢夺之事丐帮也做得不少,那永安当铺里的红货至今还没找回来呢!”另一名神拳门弟子道。

      “胡说胡说!”孙二巴恼羞成怒,手中齐眉棍一突,便朝着南宫景明袭去。南宫景明初见此人矮小愚钝,怎料那齐眉棍竟似长了眼睛,棍棍直击要害,躲犹不及。而土行孙行动极为灵敏,便如攀枝的猿猴一般,任由南宫景明奋力挥出十余鞭,却鞭鞭落空,直将他气得咬牙。土行孙见南宫景明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正是心烦意乱,防备尽卸,便趁机一棍袭其后背,顿时将南宫景明打了个趔趄,长鞭值此挥至,险些抽过土行孙面庞,他矮身一躲,以风驰电掣之势再攻南宫景明前胸,便将他击出几尺开外,落下擂台。

      人群哗然,又听堂下一男子道:“土行孙,你竟敢如此对待南宫少主,趁早逃命吧!”


      孙二巴面色显出一丝惧意,强作不在意道:“我和他乃是堂堂正正的较量,技不如人还能怨别人不成!”

      “好一个技不如人。”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冷不防已有三枚毒镖直刺土行孙面门,土行孙虽身姿敏捷,但那毒镖来势汹汹,快若闪电,便如一道黑影闪过。他斜身一闪,仍旧被一支毒镖划破左臂,顿时皮肤青紫,黑血溢出。他抬头一看,见来人却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其身穿玄青色劲装,面色冷漠,犹如鬼魅一般立在擂台之上。

      “瞬影,你是唐皓!”土行孙被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健步跃下擂台便不见踪影了。

      “唐皓有何可怕的,竟能将他吓成如此模样?”伊离不屑道。

      “姑娘有所不知,唐皓是唐门门主唯一的徒弟,武功极高,尤其在投掷暗器上更是百发百中。”旁边一名侠客道,“瞬影便是他的独有暗器,上面淬了剧毒,被中伤之人,三日内就会毒发身亡,除非找到解药,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可让唐门掏出解药,又是何其困难之事。”

      “那这小矮子岂不是必死无疑了?”魏舟道。

      “难说。”

      几人说话间,忽听擂台一震,竟有一抹霁色身影从天而降,那人身穿长袍,青丝半束,手执一柄长剑,目光凛然,正是崆峒掌门和光真人的亲传弟子陈后君,他厉声道:“区区邪派杂碎,岂敢造次!”长剑应声刺出,那两人立即缠斗在一起。

      “听说崆峒派的七伤拳法威力无穷,看来今日是见识不到了。”擂台之下的武当弟子叹息道。

      因唐门暗器并非近身功法,讲究的便是以意逆志,机变如神。而那陈后君初斗之时便被唐皓甩开一丈远,近身不得,数招击空后险些吃了唐皓一记瞬影,他恼羞成怒,趁其不备之际一跃而上,剑风如雷贯至,明明是极为简朴的招式,却似有追魂夺魄之力,剑刃生生切下唐皓一片衣角,引得擂台之众赞不绝口。

      “没想到这陈少侠年纪轻轻便将崆峒派的伏魔剑法发挥至如此地步,果真少年天才呀!”

      受到鼓舞的陈后君更是反客为主,步步紧逼,分毫不给唐皓留任何余地。但见唐皓敏捷避开扑面而至的剑风,翻身跃上旁边的旌旗,袖中数枚瞬影登时直袭陈后君心房。陈后君虽执剑格开暗器,但仍不免被其中一枚刺伤手臂,黑血染袖。这时只闻一声长啸,陈后君已然飞身追上旌旗,两人在擂台间纵高伏低,受了伤的陈后君却似有惊人爆发之力,直将唐皓逼得躲无可躲,眼见唐皓便要抽身而退,冷不防长剑杀至,那剑势浩荡若千钧压顶,快如电闪雷鸣,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长剑已然穿透唐皓小腹,顿时血溅当场。

      场下之人皆猛吃一惊,一名年长的叫花子突然大喊道:“玄冥剑法!他使的是玄冥剑法!”

      “什么?玄冥剑法……”擂台之下登时沸腾起来,魏舟和伊仇三人面容亦显出震惊之色。

      “为师兄报仇!”一声呐喊响彻云霄,偌大的擂台立刻涌上去五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唐门弟子,几人齐齐将陈后君包围起来,厮杀声大作。

      “邪派之人,都得死!”陈后君神情略狷狂,他长剑当空,蓄力一扫,铺天盖地的剑气猛然将五名唐门弟子掀倒在地,皆是口吐鲜血,重伤而亡。

      “今日之仇,来日定当双倍奉还!”唐皓捂着小腹恶狠狠道,随即便被台下奔来的两名唐门弟子扶走。

      身旁的江湖人惊悚万分道:“前些日子便听说是唐门暗害了温子寅,这陈后君一上来便直取唐门性命,莫非传闻中温子寅鬼魂复仇一说是真的?”

      “是啊,在沽鹤岭之时,那王富贵怒斩潘龙便已经映证了此事,看来玄冥剑祖果真死不瞑目。”另一人道。

      众人面色各异。

      “奇怪,铁万山的玄冥剑诀丢失也不过三天,短时间内,这陈后君竟能将剑法炼至如此境地?”伊离看向魏舟和伊仇,却见伊仇目光深邃地盯着陈后君,若有所思。

      擂台之上,又有一抹钝色身影飞身而至,伴随着缓慢的拔剑之声,那人手背上已然青筋暴起。他抬起头来对上陈后君杀气腾腾的眸子,平静的面容上却无一丝波澜。

      是柳生三野!魏舟心中一惊,四下打量一番,才发现他们斜对面的擂台旁,新谷大志头戴斗篷,此时正抱着双臂兴致勃勃地看着擂台上的一切。

      陈后君双眼血红,似乎并未因左臂中毒受到影响,他爆吼一声,整个人便如脱弦之箭般飞扑上前。对面的柳生三野急进两步,长剑一横迎上陈后君的攻势,擂台之上顿然剑光四逸。因陈后君所使出的玄冥剑法浑厚且霸道,剑气阴寒,而柳生三野的剑法灵活敏捷,招式繁复且严谨,退敌于出其不意间。就在众人眼花缭乱之际,擂台上的陈后君已然一剑直袭柳生三野,犹如千钧之力发于一瞬,却见柳生三野闪身一避,长剑同时挥出,天地间顿然归于沉寂。

      片刻后,柳生三野缓缓纳剑入鞘,一如他方才出剑时的沉稳俊逸。而他身旁,被剑刃划伤左胸的陈后君轰然跪在地上。

      “是……是扶桑剑法……”台下之人皆被惊得呆住了,这柳生三野出剑不过三招,最后仅凭一招风云灭,便将方才还被视作少年天才的陈后君一剑击败,其身手该是何等了得。

      “如何?还有谁人敢上前一战?”擂台下的新谷大志面含笑意,见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迈出一步,不由道,“看来中原武士不过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以后还是莫要四处狂吹乱嗙了。”

      柳生三野冷着眼环顾四下,末了,便要转身跨下擂台,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且慢!让小生来会会阁下!”

      众人回头一看,见一名身着青衣的公子哥从人群中挤出来,他身板单薄,面容白皙,俨然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他在半人高的擂台下转悠两圈,最后用一种极为狼狈地姿势爬上擂台,又扑扑衣摆上的尘土,随即捡起唐门弟子掉落的铜锏,向柳生三野抱拳道:“小生乃是东林书院的穆子晋,请先生赐教。”

      “东林书院?”

      “喂,你这愣子周身没有一点武功,却非要在这关头逞能,就不怕送了性命?”台下的老叫花子大声道。

      “老翁此言差矣,正所谓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眼下扶桑之人横行中原武林,目空一切,我等又岂能任由他们羞辱?”穆子晋说出这话时挺直了身板,笨重的铜锏晃晃悠悠指着柳生三野,“今日小生就算身死,也是堂堂正正,死得其所。”

      众人听罢,皆叹这书生愚钝,不知天高地厚。而擂台之上,柳生三野闭着眼再度抽出长剑,待他睁眼那一瞬间,三尺青峰便如飞泄的流星一般直劈穆子晋面门,穆子晋登时被吓得倒退两步。就在这时,一柄长剑猛然从侧面杀至,“铮”一声格下了柳生三野的剑——却是伊仇。

      柳生三野见罢,面上冷峻之色更甚,毫无疑问,伊仇乃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唯一的对手。两人上次在城西一战,他虽险险取胜,但同样也被伊仇的剑气震伤。若当下两人皆以全力相拼,谁胜谁负武却是难说。

      “哥哥,当心!”伊离忧怀道。

      柳生三野神情威严,调转剑端攻向伊仇,使出扶桑绝传天羽幻剑,剑招似有还无,灵敏且缥缈,令人捉摸不透。而伊仇却一反此前,不再与柳生三野循序渐进,乃是以六合剑法直接压下对手攻势,险中求胜。剑刃灌顶剑气泛开,一时间天凝地闭,强大的剑气竟将柳生三野震退几尺开外。

      “不得了!此人竟是华山高徒?!”擂台之下一派喧然。要知六合剑法乃是华山派的镇山剑法,出招纵横六合,威力无匹。历年来只有掌门人才有资格习此剑法,且多以武功高深之辈为先,而伊仇年纪轻轻,便能深得六合剑法窍要,取其精义,如此悟性,江湖中极其罕见。

      柳生三野似乎也没料到三日过后的伊仇剑术更进一竿,他横眉倒数,双目圆瞪,咬着牙再度挥出一剑,乃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心!那厢的伊仇接剑,却巧妙将他那剑招化解,趁着空荡又挥出一记六合剑法,却只用了五分劲力。

      柳生三野被这一招划破右臂,败退下来。他双眼死死盯着伊仇,却不说话,片刻后纳剑入鞘,缓缓步下擂台远去。

      穆子晋擦擦额上冷汗,随即迈着发抖的双腿靠去伊仇身边,谦逊道:“少侠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少侠大名?”

      “穆公子言重了,在下伊仇,方才感于穆公子一身傲骨,着实钦佩。”

      “看来伊兄也是性情中人,多年前倭寇祸乱扬州,今日又岂有任他们羞辱之理。”穆子晋忽然叹一口气,望向不远处,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道,“只是这大明的疆土,何年才能永保昌盛?”

      伊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柳生三野的身影逐渐走远,而他旁边的房檐上,三两只黑鸦转了转灵动的眼珠,随即扑腾双翼飞快消失在正午的光晕之中。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7-4 10:48
第十章  暗夜鸦啼


      原本计划举办三日的少年英雄大会以伊仇夺魁而cǎo cǎo结束,相较之下,陈后君使出玄冥剑法大杀唐门弟子之事倒成为一颗鱼雷炸响在江湖中,一时间众说纷纭,崆峒派亦被推至风口浪尖。

      这夜,月明星稀。魏舟和伊氏兄妹三人小心翼翼埋伏在城门口,见不远处榕树上黑压压地爬着几名江湖人,他们目光如炬,仿若暗夜中的猎鹰。伴随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疾速奔出扬州城郊外,两名车夫不住挥着马鞭,神情慌乱,而那被风吹起的帷帐之后,隐约可见一名奄奄一息的男人。

      只听口哨响起,那些江湖人齐齐抽出兵刃,飞窜而上,犹如蝙蝠拥月般将马车围住,漆黑的夜色顿时显出杀机。魏舟转眼望了望身旁的两人,见伊仇眉头紧锁,而伊离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伊兄,这些人都觊觎玄冥剑法么?”魏舟低声道。

      “不无可能,陈后君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魏舟听罢,内心不由一紧,因扬州距离平凉甚远,将陈后君带回崆峒并非绝佳之策。但眼下场景,即便绝世名医在前方相侯,也要陈后君有命撑到那一刻。

      惨叫声陡然划破暗夜,是一番恶战后,其中一个马车夫被砍下右臂,他滚落马车,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哀嚎,另一车夫则心惊胆战护在车前:“你们是,是长乐帮的人?”

      江湖人皆知,长乐帮乃是江南一带最为嚣张的匪徒帮派,其打着除恶安良的幌子在江湖中欺男霸女,抢夺财宝,早已是臭名昭著。在沽鹤岭时,便有长乐帮众惦记湿婆璧尾随铁万山等人,他们受玄冥剑法所诱,一路追至扬州并盯上陈后君丝毫不意外。

      “哼,既然如此,还不快叫陈后君滚出来受死!”为首的男人面皮黑黄,神情冷傲,他身着一袭褐返短衫,腰系牛皮鞶革,手持一柄亮银斧头直逼马车夫前胸,正是长乐帮三当家李盛,他气势汹汹道,“李某一向有仇必报,陈后君数月前杀了我大哥还想逍遥快活?笑话!”

      旁边的弟子一听,脸色乍变,急忙凑上前去低声道:“三当家,死的是二当家……”

      “咳!”李盛粗咳一声掩去面上的尴尬,又道,“我兄弟三人亲如手足,无论死了谁皆是一笔血债,还不快把玄冥剑诀交出来!”

      “这,李当家饶命,陈少侠他,他……”车夫一脸菜色,哆哆嗦嗦道。

      “废话少说!受死!”李盛喝道,他手中斧头一抖,便要直砍车夫胸膛,谁料眼前白光忽然闪过,一柄长剑自车内穿出,猛地挑开了那柄斧头,下一刻陈后君捂着胸口跃出马车,与几名长乐帮人拼杀在一起。但负伤在身的他功力弱下几层不说,便连剑也使不利落,勉强打出两记剑招后就被李盛擒住。

      “陈后君,乖乖交出玄冥剑诀,当家的留你一个全尸!”一旁的长乐帮弟子趾高气昂道。

      伊离听罢小嘴一撅,露出鄙夷之色:“嘁,三句话不离玄冥剑诀,真当是一帮重情重义之人。”

      不远处,陈后君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跪在地上,其面色惨白,胸前伤口亦鲜血淋漓,李盛的斧头逼在脖颈间,叫他动弹不得。他突然从嘴中啐出一口血,掷地有声道:“温盟主一生诛邪除魔,在下受其选定,得其剑术,必当承其遗志,倾尽毕生匡正除恶,又岂能让他老人家的心血落入尔等宵小之手!”

      “呸!说得倒大义凛然,这玄冥剑诀本该是我大哥的东西!我替他追回失物,有何不妥!”李盛愤愤道。

      “三当家,是二……”旁边的弟子再次凑上来。

      “那是他活该!歪魔邪道岂敢觊觎温盟主剑术荟萃!”陈后君怒吼。

      “你你你……好,今日李某就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命硬还是你的嘴硬!”李盛勃然变色,飞起一脚将陈后君踹倒在地,手中明晃晃的斧头一轮作势向其砍去。

      魏舟目睹此景正是心惊肉跳,忽觉身旁人影一过,再待看去,伊仇的长剑已死死抵在李盛面前。

      “哟,这不是勇夺魁首的少年英雄么,竟也惦记玄冥剑法?”李盛口气讽刺道。

      伊仇不受挑拨,面色冷漠:“留下他,我放你们走。”

      李盛轻飘飘打量伊仇一眼,目光扫过他手中寒刃,又扫过他腰间钱袋,忽然咧嘴笑道:“抱歉,李某一向不爱买谁的面子,你若想留下陈后君,不如到阎 王爷面前求情去!”话罢面色一凛,“来人,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刀剑挥至,十余名长乐帮弟子纷纷涌上前来。魏舟左右避过攻击,抡起拳头砸翻两个敌手,见伊离被纠缠,又急忙上前相助。而正前方,李盛双斧齐出,雷霆万钧,其攻势力摧山岳,却被伊仇巧妙破开。他竟悍然不顾,又飞快接上一斧头,趁机贴身上前,试图直取伊仇要害,反倒被伊仇一招“金雁横空”击退。

      魏舟见这长乐帮的战术混乱又莽撞,颇有一番胡搅蛮缠的意思,心中半分轻视半分困惑。

      很快,长乐帮落入下风,李盛败在伊仇剑下之际忽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嬉皮笑脸道:“李某认栽,剑圣徒孙果真非同凡响,这陈后君便让给你们吧!告辞。”

      几人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明知不是哥哥的对手还非要上来讨打,一帮蠢货!”伊离望着他们的背影骂道。

      “不过,此人我们该如何处理?”魏舟揉了揉酸麻的拳头,看向正于地上躺尸的陈后君。

      “咳咳……”原本喘着粗气的陈后君咳嗽两声,半晌才道,“你们……要杀便杀,无需废话。”

      “不知好歹,”伊离凑上前去,瞥一眼他那因旧伤撕裂而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冷声道,“喂,劝你如实说出玄冥剑法的来历,否则,就算我们放过你,这郊外的豺狼虎豹也能将你撕成碎片!”

      陈后君却不回答,他面色苍白,捂着胸口低低呻吟着,鲜血淌出他指缝,滴滴答答坠落在地。许是疼痛难耐,半晌他才道:“告诉你们可以,但你们……你们必须,将我平安送离扬州。”

      “为何非要离开扬州?以你如今的情况,在扬州找个大夫好好治伤才是万全之策。”伊离道。

      “离开扬州,自有人接应。”陈后君道。

      魏舟和伊仇等人对望一眼,心知若陈后君死,玄冥剑诀的线索也会因此中断,眼下别无他法,只好点头答应。

      马车再次驱离,魏舟和伊仇坐在车前挥着马鞭,伊离则与陈后君一同坐在车内。因离开扬州的路途波折,其间不乏觊觎玄冥剑诀或心怀不轨的江湖人士步步紧盯,魏舟丝毫不敢懈怠,一路皆是屏息凝神,眼观四方。

      马车跨过cǎo木,深入郊野,葳蕤的丛林中忽然响起声声鸦啼,伊仇面色一滞,却见周围空无一人,唯有不远处高大的柳树上,几只黑鸦扑腾翅翼飞快窜入夜空,带起无数柳叶翩然坠落。

      空气骤冷,魏舟背后一凉,恍惚见一抹黑影飞快从树后闪出,直逼马车而来,伊仇眼疾手快,拔剑相迎,魏舟则抢身护在帘帐之前,怎料那黑影一闪而过,瞬间消失无踪,就在魏舟以为自己瞥见幻影之时,车内的伊离突然大叫起来:“哥!哥!”

      魏舟急忙掀开帘帐一看,却见陈后君浑身抽搐,双目涣散,一枚柳叶此刻像飞镖般刺入其脖颈间。

      “灵……山……窟……”陈后君张了张嘴,艰难吐出几个字后便再也不动弹了。

      夜色沉寂,伊仇望着那被柳树叶射穿的帘帐,神情复杂,魏舟亦忐忑万般,禁不住问道:“伊兄,此人身法极轻,竟能在无声无息间一举射杀陈少侠,想来绝非常人。”

      “嗯。”伊仇道,“飞叶杀 人之法在江湖中不可多见,此人定是一名暗器高手,而且极有可能是唐门之人。”

      “哥,你看!”在柳树周围巡视两圈的伊离高声道,她所指之处,那低垂的柳树枝头竟系着一根奇怪的暗绿色布条,晚风拂过,将其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铁万山的腰带!”魏舟脱口而出,因铁万山走镖多年,喜好穿着轻薄的棉麻衣物,一来结实耐穿,二来吸湿透气。而几天前扬州城再见,铁万山也只是穿着驼色宽袍,腰系暗绿色封边布带,当时铁万山为了活命放言愿将腰带双手奉上,魏舟还特意打量了一番。

      伊仇听罢面色一沉,急忙上前将腰带取下,一股浓烈的药水味顿时充斥鼻尖。三人反复查看,但这腰带上却一个字也无!

      “奇怪,铁万山不是说他将剑诀抄在腰带上,用特殊药水即可显现,怎么这上面什么也没有?”伊离困惑道。

      “难道,铁万山撒谎,他根本没有抄录剑谱?”魏舟道,“那这神秘高手杀了陈后君,又提醒我们抄录为假,目的何在?”

      “若他并非提醒我们,乃是不怀好意,只怕……”伊仇面色深邃,“无论如何,这玄冥剑诀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少古怪。”

      “那……陈后君所说的灵山窟又是何意?”伊离思忖道,“莫非,他的剑谱是从灵山窟而来?”

      “正派遇伏灵山窟一事本就蹊跷,听说武当为了给正派一个交代,一直在彻查此事。若陈后君真能从灵山窟寻到玄冥剑法,那温掌门的死兴许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伊仇顿了顿,又道,“我听说,温盟主曾乃师父挚友,他失踪的这些年,师父一直在寻找他。此番,若能破解他的死亡之谜,兴许师父也不会一直陷入苦闷之中。”

      “哼,我才不管。”伊离听到“师父”二字便垮着一张脸,仿佛二人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江湖中盛传温盟主死于唐门之手,陈后君得玄冥剑法大杀唐门弟子,此番又被唐门灭口,看起来倒像一报还一报。”魏舟若有所思道,“依你们看,剑谱此刻是否还在陈后君身上?”

      可师父常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擅自搜其尸身,不太妥当吧。”伊仇面色为难。

      “什么妥当不妥当,若能知晓剑法上所写内容,便能知晓温盟主鬼魂复仇一事的真伪,于江湖而言,那可是功德一件!”方才还闷闷不乐的伊离此刻忽然眉飞色舞,不由分说地俯身翻找起陈后君的衣物来。怎料上至亵衣三层,下至脚袜船鞋,陈后君周身竟连一片纸墨也无。

      兴许料定自己的死期,提前藏起来了?”魏舟道。

      “嗯,无论如何,我们先去灵山窟一探究竟,也不知这吞噬了数百条人命的洞窟,究竟是什么人间地狱。”伊仇道。

      “啊?我不要去!灵山窟与华山相隔不远,我们一旦入陕,师父必定得知,届时被捉回去怎么办?”

      “可我们在扬州的行迹已然暴露,想必华山的人很快便会找来此处,依我看,前往灵山窟并非坏事。”伊仇口气宽慰,“只要我们一路上隐匿行迹,绝不会叫华山发现。”

      伊离犹豫半晌,瘪着嘴嘟囔道:“好吧。”顿了顿,又道,“不过,这陈后君的尸体抛也不是留也不是,如何处理?”

      “依我看,不如将其掩藏,随后飞书一封通知崆峒?”

      “也好。”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7-4 14:30
第十一章  生死灵山


      灵山窟位于陕南兴安,此处北靠秦岭,南倚巴山,乃是一处风土醇厚之地。而当初,武当为替温子寅讨回公道立誓剿灭唐门,以少林、崆峒、丐帮、神兵山庄等派纷纷响应,更有无数与唐门结下宿仇的江湖子弟支援,众派决定齐聚兴安一同南下,谁料在路过灵山窟时竟遭到埋伏,死伤惨重。

      扬州城距离兴安迢迢千里,魏舟和伊仇三人一路纵马,跨过池州,穿过武昌,历时半月终至襄阳,而此刻距离兴安还有两日路程,三人在驿站中落脚,山珍海味一下肚,正是酒饱饭足之际,谁料结账时摸摸钱袋,才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客官,一共二两银子。”桌前,小二笑容满面地重复了一遍。

      “呃,竟不知一路跋山涉水将钱袋弄丢了……”伊仇拉着一张苦瓜脸。

      “哥,我的钱袋也不见了!”伊离大呼小叫道,“那里面可还有师叔送给我的玉坠!”

      “我的也丢了。”魏舟肉痛道,当初在沽鹤岭时曲姑娘给了自己不少盘缠,还有临行前村主任赠的武功图谱,如今全没了。
三人一对眼,这才醒悟过来长乐帮那日胡搅蛮缠,缘是见捉陈后君不成,转念便顺走了三人的钱财!实在可恶!

      “没钱?!”店小二面色一横,扯着嗓门儿道,“没钱还敢来店里胡吃海喝!我看你们三也算衣冠周正,没想到却是骗吃骗喝的无耻之徒!”

      这一吼,直叫全店上下齐齐向三人投来了诧异目光,魏舟只觉面皮火辣,恨不得就地挖个洞躲起来:“抱歉抱歉,我们定不会白吃白喝,砸锅卖铁也会将饭钱付清!”

      “哼,说得轻巧,你们今儿个要是掏不出钱,甭想离开酒楼半步!”

      “我说你这小二不要目中无人,不就二两银子么,本姑娘还能耍赖不成,”伊离拍案而起,她柳眉倒竖,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环顾四下,忽然朗声冲店内酒客道,“喂,你们有谁愿意借本姑娘二两银子,下次必双倍奉还!”

      此话一出,酒客们嗤之以鼻:“姑娘,二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大伙儿与你素不相识,如何肯做此冤大头?”

      “本姑娘乃华山弟子伊离,行得端坐得正,又岂会空口骗人钱财!若你们怕我还不起钱,大可寻去华山报上我的名号,别说十两银子,就算一百两,我李师叔也会如实还清!”

      “阿离……”一旁的伊仇似乎觉得不妥,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李师叔?莫非便是那位人称八面玲珑的李岳长老?”人群中有男子道。

      “对呀,师叔最怕我了。”伊离面上三分娇嗔三分倨傲,一派少女的天真烂漫模样。

      酒客皆面面相觑,或狐疑或惊讶,却无一人掏出钱来。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小二,那三位客人的饭钱由本公子一起付了。”说罢,便见不远处一个锦衣少年信手将一锭银子拍在案上,他着金丝裹边的白袍,身形修长,剑眉星目,一副富贵人家出生的派头。

      “哟,谢谢客官,没想到这普天之下竟真有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小二欢天喜地接过银子,恭恭敬敬目送那白衣公子起身跨出门槛。

      “且慢!”伊离疾步上前,拦在那白衣公子面前,“敢问少侠尊姓大名?我伊离最不喜欢欠谁人情。”

      “不必,听说姑娘是华山弟子,若有他日,定会亲自上门拜访。”白衣公子说罢,转身便已走远。

      “阿离。”伊仇匆匆追上前来,见那白衣公子远去的背影,深邃道,“此人出手倒是阔绰。”

      “是啊,奇奇怪怪的。”伊离道。

      三人收拾行囊便要继续赶路,收了钱财的小二竟变得十分殷勤,主动为他们牵来马匹不说,还格外大方的塞了好些干粮。

      三人还未跨上马,人来人往的街尽头忽然脚步声大作,魏舟抬眼一看,却见五六名身着深鸦青色长袍的道士从不远处疾奔而来,他们背负长剑,个个凶神恶煞:“就是他们!”

      为首的老道士约摸半百年纪,苍颜鹤发,眼波凌厉,他飞身上前拦住伊离等人的去路,声色俱厉道:“便是你们害死了我陈师侄?!”

      “什么陈师侄,你谁呀?”伊离呛声道。

      “老夫乃崆峒长老谢孤云是也,尔等小儿竟敢杀害我师侄陈后君,实在猖狂!将他们拿下!”

      周围一阵窜动,伊离看一眼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崆峒弟子,不满道:“你这老头真是有眼无珠,我们为了护他离开扬州费尽周折,谁知他却于途中遭人灭**了短命鬼,我们好心通知崆峒为他收尸不成,反被倒打一耙,天理何在!”

      “还敢狡辩!我陈师侄周身剑伤共计百条,已然面目全非,究竟是怎样的血海深仇,竟能让你们下此毒手!!”

      “什么!”三人皆吃了一惊,伊仇急忙道,“谢长老,这其间是否有误会?那歹人在瞬息之间借飞叶行凶,未能保护好陈少侠确然是我等无能,但我们通知贵派实属一片好心,又岂会做出残害陈少侠遗体之举?”

      “还敢狡辩!老夫在来的路上便已确认,除却陈师侄左胸处的扶桑剑伤,其他伤痕皆出自同一时候同一把剑!你们一心为玄冥剑法,无所不用其极,在扬州杀害铁万山夺其腰带也就罢了,如今又害死我陈师侄!”谢孤云眸中燃起熊熊怒火,“我崆峒向来嫉恶如仇,又岂容尔等邪魔滥杀无辜!更何况,陈师侄乃掌门亲传弟子,将来定要继承掌门衣钵统领崆峒一派,你们如此作为,可将我崆峒放在眼里!来人,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便觉四面八方皆有寒光袭来,浩大的剑气如吞天长虹般瞬间将三人笼罩,街上的行人,客栈中的酒客纷纷退避,直叫方才还车水马龙的长街此刻肃然无声。

      伊仇抢身将伊离和魏舟护住,他急急抽出佩剑,转眼一记“天坤倒悬”挥至,强大剑气与崆峒剑阵相撞,发出一声惊响。五六名崆峒弟子被打得措手不及,再度出剑,招招致命,连绵不绝,但还未近身,又被伊仇一记“无边落木”击退。

      崆峒派行事乖张激进,故在武学造诣上也如狂风骤雨,以抢占先机取胜。这厢,伊仇凭雷霆之势破其剑阵,叫谢孤云面色极为难看。他右拳一握,出招迅猛似春风野火,忽而疾攻疾闪,忽而翻天倒地,伊仇似乎从未对阵过如此多变的拳招,初时应付起来竟显吃力,险些遭其击中前胸,幸在他剑法灵敏,化险为夷。

      谢孤云一拳落空,拳拳紧逼,伊仇咬咬牙,横剑一挡,又使“白云出岫”迎上对方的攻势,他出剑行云流水,守中藏攻,攻中含守,叫对方那极为刚劲的一拳猛然击上剑刃。谢孤云只觉右拳仿佛击中云端,软绵绵的余力后,徒留一派虚无缥缈之感,再待反应过来,伊仇那一剑已然指在胸前。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吃住老夫的神门拳,不愧是华山高徒。哼,咱们走着瞧!”谢孤云收剑入鞘,拂袖而去。
“哥,你没事吧?”伊仇关切道,目送谢孤云远去的背影又吐了一口唾沫,“什么嫉恶如仇,分明是一帮黑白不分,搬弄是非的小人!”

      “怪我们疏忽,没想到竟有人对陈少侠的遗体痛下毒手。”伊仇面露愁色,“看来铁万山的腰带忽然出现,果真是有意栽赃我们。”

      “若能查出陈少侠所持玄冥剑诀的来源,兴许便能得知这躲在幕后搬弄是非之人究竟是谁,我们还是先赶往灵山窟要紧。”魏舟道。

      魏舟一直听说灵山窟中堆积了大量死尸,因误入埋伏的众人几乎全军覆没,生还者寥寥无几,各大正派来到灵山窟将门人尸体收走,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江湖弟子只能陈尸于此。

      这厢,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至兴安,却在距离灵山窟仅有两里路的山谷中迷失方向,眼见天色擦黑,而四下荒无人烟,正是怅然,忽见不远处一狩猎的老汉正挑着两具狼皮从林中穿过。

      “这位老伯,敢问灵山窟该往何方?”魏舟急忙迎上去道。

      “灵……灵山窟?”老汉似乎吃了一惊,满脸皱褶在月光下显得更为深邃。

      “嗯。”魏舟道。

      “顺着此路直行一里半,可至龙王山,左拐再行不远,见一处洞窟便到了。”老汉扫视三人一眼,作出神神秘秘的模样,“三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正是。”

      “唉,听老头子一句劝,千万别去那儿!灵山窟当初也不过一个遮风避雨的普通山洞,谁知半年前一场江湖大战爆发,那里面死了好多人,如今山洞已然荒废,常常闹鬼,许多像你们这样的江湖人寻此地而来,皆是一去不返!”

      “真有这么邪乎?”伊离眉头微蹙,乌黑的双眸中隐隐泛起亮光。

      “是啊,如今大伙儿都管那叫‘死人窟’,老远便要绕道而行,你们年纪轻轻的,尚有大好前途,又何必去跟那帮死人抢活路!”老汉说罢摇摇头,挑着狼皮远去了。

      魏舟蹊跷地看一眼伊离和伊仇,却见他们二人面上皆是一派凝重之色。

      傍晚时分,半昏半明的天空被新月渡上一层银白,周围荒**丛生,野树横斜,张牙舞爪的树影投落满地,更显出一派诡异之色。魏舟和伊仇三人驻立不远处,见面前的龙王山高耸入云,而山脚下一处漆黑的洞口青藤垂落,却怎么也遮不住洞内传出的幽冷气息。

      “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伊离小心翼翼拽住伊仇袖口,眸中泛起一丝惧色。

      “我们千里迢迢来此,临到关头岂能言弃,莫非阿离退缩了?”伊仇道。微风拂过他面庞,摇动着他手中的火折子一个劲翻飞。

      “哪有!我,我只是觉得,咱们也不一定非得管这桩闲事,毕竟还没找到**娘呢。”伊离故作正经道。

      “阿离姑娘若是害怕,不如在洞口等我们?”魏舟好心道。

      “我,我……”

      话未说完,洞内忽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形容,像被风拉长的鸦啼,又像是呜呜的哭泣声。魏舟不由一哆嗦,只觉头皮发麻,内心也忽然生出了退却之意。

      三人大眼瞪小眼,伊仇却丝毫不惧,反倒举起火折子阔步向洞内走去,眼见他的身影就要被黑夜淹没,伊离忽然叫了一声:“哥!等等我!”话罢已然追上前去,魏舟咬咬牙,只跟随在后。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7-4 14:38
第十二章  食腐之虫


      刚走出几步,便听见洞内嚯啦作响,此起彼伏的回音纠缠耳膜,不但没有宁息之势,反倒愈靠愈近。声音落处,一团黑雾猛地飞撞而来,待看清那是汇聚了百余只食腐鸟时,伊仇大喊一声:“快趴下!”

      火折子便在那瞬间熄灭,黑暗中,魏舟只觉有千百鸟爪踏上头顶,无数翅羽扇过面门,徒留火辣辣的刺痛一阵阵泛开。他急忙趴在地上将头护住,四下一片混乱,甚至连伊离的叫喊也听不真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归于沉寂,魏舟抬起头,四下仍是一派黑暗。

      “哥,你在哪?”伊离焦急道。

      “阿离,魏兄弟,别怕,我在这里。”伊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伊兄!”魏舟心下胆怯,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向前方跨出几步,他浑身战栗,脚步也僵硬无比,还未走出多远,脚下忽有物什一绊,他当即摔倒在地。

      四下便在这时被火光照亮,是伊仇重新点燃了火折子,魏舟浑身吃痛,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眼前景象吓出一声惊呼:横卧脚下的不仅有无数乱石,还有三五具尸体!那被他踢飞的头颅在地上滚出几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稍时,只见头颅一阵微颤,那枯黄的眼皮后忽然涌出一群黑压压的埋葬虫!

      腐朽之味充盈鼻尖,令魏舟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看来这洞窟果真晦气,竟聚集了如此多的阴邪之物。”魏舟喘一口粗气,他踢中的这位兄弟不知为何被一块锋利的石柱刺穿胸膛,死相凄惨,再看其他几具尸体,皆被乱石砸得面目全非!奇怪,这些乱石从何处而来?魏舟心中疑惑,借着火光四下打量,这才发现洞窟竟有两三丈宽,洞面凹凸不平,岩壁之上嵌着形状尖锐的石笋,摇摇欲坠,就像冬日里悬在屋檐的冰锥,看起来十分骇人。

      “魏兄弟,小心!”身后响起一声低喊,魏舟还不及反应,便已被伊仇推开两尺,头顶坠石几乎贴着他的面庞砸下,却在落地的前一刻被伊仇截住。

      他抬头望向岩顶,那些石笋已残留无几,晃晃悠悠,但并未有坠下的趋势。伊仇轻舒了一口气,小声道:“这些石柱稍微有点动静便会坠落,想必他们也是因此身亡,我们务必当心一些。”

      “多谢伊兄。”魏舟心有余悸。

      “一石鸣则千石落,源源不绝,铸此机关之人果真心狠手辣。”伊离说着,抬脚将那几只试图爬上腿的埋葬虫踩碎。

      “此人对灵山窟十分了解,在机关造诣方面也得天独厚,如此奇才,可惜却偏要与整个江湖为敌。”伊仇叹息一声,又道,“不过,我对这洞窟反倒越来越好奇了。”

      但魏舟哪里有闲工夫痛惜才能,心中念叨着仅洞穴门口便如此险峻,也不知前方还有什么妖魔鬼怪等着他们,不由忐忑难安。

      “哥,你们看!”伊离不知什么时候也点燃了火折子,她口气亢奋,好似发现什么新奇之物。

      魏舟和伊仇蹑手蹑脚地避开死尸向伊离处靠去,见那黑压压的埋葬虫受惊后纷纷向一处毫不起眼的洞穴内奔涌,背部橙色暗纹闪动,一如黑夜中的星火。而通往洞穴的隧道幽深而狭窄,像是从山壁中开凿出来,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奇怪,这些虫为何要逃向洞窟里?”魏舟诧异道。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伊离说罢,便已闪身钻入过道,缓缓向其间挪动,此刻她的胆子倒是大起来。

      伊仇似乎也被勾起好奇心,招呼了魏舟一声,便也爬入隧道,魏舟踌躇片刻,忧心孤身一人更难自保,无奈只能紧随其后。

      一路畅行无阻,唯有冰冷的石壁浸透骨髓,叫魏舟生生打了个寒战。也不知爬了多久,伊离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咦,这些虫怎么都死了!”

      魏舟随伊仇爬出隧道,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外一看,入眼是一方密不透风的洞窟,弹丸大小,其间荒cǎo不生,乱石堆叠,唯独脚下的土壤异常蓬松,而那些埋葬虫的尸体零零碎碎浮现其间,不知为何身亡。尸体蔓延开来,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土丘前戛然而止,乍眼看去,那像极了荒野里的孤冢。

      “都死了?”伊仇困惑道。

      “嘘——”伊离做出襟声的动作,三人竖着耳朵一听,这才发现土丘之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难道……

      四下变得诡异起来,伊仇额上冷汗直冒,一转头,便见魏舟和伊离那炽热的目光齐齐瞪着自己。伊仇不由倒退半步,结巴道:“怎……怎么了……”

      “哥,你去瞧瞧。”

      为了验证这一猜测,伊仇在二人的怂恿之下抽出佩剑,小心翼翼向土丘处挪过去。越靠近,窸窣声越发响亮,一如他的心跳。

      老天明鉴!其实伊仇向来不喜那些多足的爬虫,但为了做妹妹阿离的坚实后盾,只得从小装出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是以,此前阿离开始捣鼓毒虫,他也能不动声色。但眼下,若真叫这土丘中窜出千百只埋葬虫奔向自己,伊仇很难保证自己庄重的形象不会崩塌。

      “哥,快点儿!”身后,伊离催促道。

      伊仇咽了咽口水,长剑终于伸向土丘猛地一戳一挑——甚至于他在对阵柳生三野那样的剑术高手时都不曾有这般快的速度。

      剑过处,土丘轰然倒塌,一个头颅随之浮现眼底,其肌肤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是刚死不久的模样!头颅中黑浪翻涌,受惊的埋葬虫纷纷四散而出,其后,那被蚕食殆尽的眼眶忽然爬出一只较其他埋葬大上足足两倍的虫王,它口中尚还叼着一只倒霉的“子民”,吧唧嘴享用着对方脑髓。

      伊仇见它甲上的金色暗纹灿若火焰,不由双手颤栗,但多年的作战记忆让他禁不住挥剑劈斩了几只埋葬虫。

      “不好,别让它们近身!”伊离大声道,“火!用火!”

      话音落下,三枚火折子应声挥出,那成堆的埋葬虫尸体瞬间被点燃,火越烧越大,热浪拂面而过带来一股奇怪的恶臭,腾腾黑气很快逸散至整个洞穴,叫三人头眼昏花。

      “这里有些不妙,快走!”伊仇焦急道,话音落下,又挥剑挑出几团火焰阻断埋葬虫的后路。

      “走!”伊离作出焦急模样,推搡着魏舟和伊仇钻入隧道,稍时,身后窸窣作响,那大腹便便的虫王果然冲出火海,企图逃命,伊离眼疾手快,扑上前去一把将其捉住,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瓷罐放入其中,怎料仓促间竟被狠咬一口。伊离痛呼一声,急忙叩上瓷盖,再待细看,食指竟渗出血来。

      因伊离处处研究制毒,走到哪都会捉一些毒虫饲养在罐中,虽在捉虫上已游刃有余,但也难免有失手之时,不过比起这些,她倒更想知道究竟是这埋葬虫王厉害,还是她的玉蝎、毒蛛厉害。

      隧道外,石笋阵法还安然无恙,三人靠在洞口喘着粗气,此番仓惶奔逃无疑叫魏舟心慌意乱,早知灵山窟如此险恶,他便是打死也不愿来蹚这趟浑水。

      “阿离,你方才为何要故意留在最后?”伊仇口气埋怨。

      “我,我哪有?”伊离那双漆黑的眸子转了转,满脸无辜道,“逃命要紧,还需在意什么先后么?”

      伊仇看着她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当即明了,便也不再点破,只是道:“竟不想这些埋葬虫会以身饲主,也不知那吃了千百子民的虫王有何厉害之处。”

      “兴许,只是个头稍微大些吧。”伊离嘿嘿一笑,凑上前去,“哥,你方才是不是害怕了?”

      “我没有。”伊仇斩钉截铁道,仿佛被埋葬虫吓到拿不稳剑的是另一人般。

      “那,我们还要继续往里走吗?”魏舟试探着问。

      “可眼下还未找到陈后君指引我们来此的目的,中道退缩不但毫无收获,甚至还无法洗清杀害陈后君的冤屈。”伊仇思忖片刻,突然道,“魏兄弟,将你搅和进来实在抱歉,若我们运气不好,今日只怕会像这些人一样葬身于此。但若能平安离开灵山窟,只怕往后的日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你有何打算?”

      “我,”魏舟不知伊仇为何会对自己说出这一席话,挠挠头,道,“我不过是一个出身乡野的无名小卒,若是能活着离开,今后想做一名仗剑江湖的大侠。”

      “魏兄弟志气干云,定能如愿以偿。”

      “哎呀,干嘛婆婆 的,横竖不就一个死字,怕甚?走吧。”伊离满脸不耐道,话罢又站起身来。

      石笋阵的尽头是一处较为宽敞的过道,幽深不见尽头,有前车之鉴,三人便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即便魏舟很是担心黑暗中会跳出一只食人野兽。

      约摸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入眼处忽有几具白骨浮现眼底。原本走在前方的伊仇突然停下步子,若有所思。魏舟借着火光望一眼前方,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由问道:“伊兄,怎么了?”

      “哥哥一定在想,这附近什么机关也没有,但为何却死了这么多人,对吧?”伊离道。

      “看来,阿离已经知道答案了?”

      伊离嘴角一扬,却未说话,她从袖中抽出一条麻绳,猛地向前方挥出,绳子却在半空时忽然被什么东西割成两半,坠落下来。

      “这,这是?”魏舟瞠目结舌道。

      “千年冰蚕丝,细如牛毛几不可见,却坚韧如锋,削铁如泥。这里原本织成了一张天衣无缝的密网,现在看来,应是被人毁掉大半。”伊离将火折子举过去,空荡的过道果然出现一张泛着微光的密网,只是不知被谁破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几具白骨看起来已有一段时日,但方才被虫子啃食之人才死后不久,想来灵山窟常常有人闯入。也不知陈后君究竟是如何得到玄冥剑诀。”伊仇若有所思。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8-31 11:20
第十三章  李代桃僵


      三人穿过密网,入眼是一处更为宽阔的洞穴,魏舟借火折子暗淡的光辉四处打量,冷不防一止步,便听见周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是魏舟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在这宽阔洞穴内,横七竖八地躺着近数十具尸体,或已白骨森森,或被虫蚁啃噬得千疮百孔,或双目圆瞪,面容惨白,是刚死不久的模样。而尸堆周围,无数残戈断剑遍地横陈,像大战之后的沙场,腐朽的恶臭和浓烈的血腥味夹杂在一起,汇成一股无法言说的死亡气息。

      “哥,这洞窟中好像还有其他人。”伊离捏着鼻子道,目光望向不远处那双目圆瞪的死尸,“你看,他的胸口还在流血。”
此话一出,无疑让周围更显诡异,魏舟心中一沉,汗毛倒立。
      “你们在此不要乱跑,我去看看。”伊仇说罢,一只手握紧火折子,一只手按着剑,缓缓向那具尸体靠过去。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他身着一袭粗布长袍,左胸被一支黑羽箭射穿心脏,一击 毙命。而他身旁,还有几名男女躺在血泊中,地上散落着不少同样的黑羽箭矢。伊仇信手拾起一枚箭来细细打量,此箭做工中庸,黑羽乃是用一些杂乱的鸟毛缠丝而上,唯独箭头呈扁平蛇矛状,锋利而坚韧,如此形容,像上品名剑套在了一个极其粗糙的剑匣内。制箭人三分藏锋七分露险,其用意可见一斑。伊仇细细检查了一番,这箭矢并未注明出自哪家之手,仿佛在避免泄露身份上做了周密的工作。

      伊仇又向附近一具压在白骨上的尸体看去,此人鬓发整洁,身上不见伤处,亦不见中毒痕迹,唯有**白里透青。伊仇眉头一皱,借着火光细细研究起那人的死因来。

      魏舟见伊仇神情凝重,不由向四下扫视一圈,见不远处躺着三名身着鸦青色道袍的男人,装束竟和此前遇到的崆峒弟子相差无几,但他们面容腐败,虫蚁绕体,看不清容颜。

      “那些,是崆峒的人?”魏舟道。
      “嗯,看样子已经死了数月。所以,崆峒派确然来过灵山窟,陈后君极有可能是他们之中唯一活着离开此地的人。”伊离皱了皱眉,又上前几步,见距离崆峒弟子不远处,竟还有几名悬着刻有“长乐”二字腰牌的男女,他们同样尸身腐败,兵器散落,仿佛在死前进行了一场激战。

      “是长乐帮!”伊离脱口道,她细细打量着其间那具魁梧男尸,他身着茶色罗缎,头戴冠帽,指间一枚翡翠玉环,看起来身位较其余长乐弟子更高一筹,莫非就是李盛口中那被杀的二当家?但这些人身上虽有伤口却并不致命,且在埋葬虫和食腐鸟长时间的蚕食下,伤口已模糊不清,无法判定死因。

      “事情有些古怪,为何长乐帮也来过灵山窟?若玄冥剑法果真从此处得来,那江湖中难道不止一本剑谱?”说话间,伊仇忽然觉得面前的尸体眼皮一抖,转瞬即逝,他心中一惊,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由屏息凝神细细看去。怎料就在这时,那具“尸体”眼一睁,口一张,喷出一道黑气,伊仇还不及反应,手中火折子熄灭的瞬间,那“尸体”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直直向他袭来……

      “哇啊!”是伊离的惊叫声。


      “伊兄,阿离姑娘!”魏舟神经紧绷,奈何四下突然一片黑暗,只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正焦急时,他感觉右脚脚腕处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捉住!魏舟登时心如擂鼓背皮发麻,待回想起身后尚有几具尸体时,他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又惊又惧道:“诈诈尸啦!诈尸啦!!”一面叫喊,一面用左脚猛踹那只手,怎料不仅未能脱身,反倒将自己踹得一个踉跄。

      “哥,救我!哥!”伊离仓惶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魏舟瞪大双眼试图从四下捕捉到一丝讯息,却只隐约看见一些缠斗的黑影。

      “阿离!”伊仇焦急道,耳畔破空之声大作,他横剑一挡,只听“铮——”一声惊响,迎上来的竟是一柄笨重而锋利的斧头!身旁窸窣之声不绝于耳,伊仇闭上双眼,听风辩位,很快捕捉到西南角落中的伊离正被几个人影纠缠,他救人心切,使出一招六合剑法,试图震开周围束缚,但身体一股莫名的酸软之感让他几乎难以迈开脚步。

      “阿离!”伊仇又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舞着剑向西南方向靠近,奈何周围那帮被他剑气所伤的人步步紧逼,如何也摆脱不了。

      这厢,魏舟已被那只大手拖倒在地,许是磕破了舌头,一股腥甜味不断从口中涌出。他在地上胡乱摸上一通,触碰到一根僵硬而冰凉的石棍,不待细想便捡在手中奋力向身后那拖拽自己的黑影砸去。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手中一松,魏舟趁机跳起来,又飞速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吹燃,四下骤亮。

      但入眼的场景却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些十余名“刚死不久的尸体”如今已变作活生生的人与伊仇和伊离缠斗在一起!而他手中握着的也并非石棍,乃是一位仁兄白森森的腿骨!魏舟鬼嚎一声,双手抖若筛糠,仿佛扔出烫手山芋般猛然将腿骨击向一名正纠缠伊仇的壮汉,那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僵直摔倒在地,却不知触碰到何种机关,便听“咯咯”两声,位于他正前方的岩壁之上猛地射出一支黑羽箭!他躲闪不及,被刺中前胸,当场身亡。

      魏舟只觉脑子昏沉,身体酸软,还未缓过神来,四面八方异响大作,岩壁上的洞穴内竟密密麻麻射出无数箭矢,流星般直穿面门。魏舟躲闪不及,腿上中了一箭,而那帮行走的“尸体”或执戈断箭,或搬起地上的腐尸相阻,任由箭矢将那些腐尸射成刺猬。

      这厢,伊仇抢身护在伊离之前,手中长剑挥转几圈,勉强抵御袭来的黑羽箭,但这些箭又疾又密,来势汹汹,分毫没有停下的趋势,眼见就要将众人射杀洞内。就在此刻,耳畔劲风一过,不知何处突然窜出一抹黑影,他身若蝙蝠,步如闪电,在岩壁上游走一圈,转眼已将机关阀门紧闭。

      那人身姿轻盈,落地时甚至未带起半点风声,魏舟龇牙咧嘴的倒在地上,见他头发凌乱,双目呆滞,面上污垢遍染,却看不清容颜,唯独枯瘦而笔挺的身姿依稀能看见他往日的英气。

      “黑羽箭,雁翎刀,金翅虫……”那人痴痴一笑,口中念念有词。

      “哪来的疯子,竟对洞中机关如此熟悉?!”伊离从伊仇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小声道。伊仇却未答话,捂着胸口,神情微恙。

      见黑羽箭矢不再触发,方才那帮“走尸”彼此互看几眼,面露凶光,毫不犹豫地向怪人攻去,一时间刀斧齐至。魏舟不由替那人捏一把冷汗,因这帮“走尸”训练有素且身手极佳,那怪人虽功夫高强,但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之下也难免落入下风。一帮人纵高伏低,直将那怪人逼入角落,混乱中,不知谁人抽出了檐上铁索,挥斥间便要将那怪人捆绑。

      如此动作却叫那怪人神情大变,忽然做出又急又怒的模样:“弃我……庄主弃我!为什么,为什么……”

      魏舟心中高呼完蛋,怎料一声巨响在“走尸”之间炸开,那铁索竟似游龙般将他们击飞,直抽得个个龇牙咧嘴。而角落里,手持铁索的怪人咧嘴一笑,露出口白森森的牙齿,如此形容,像极了湘西赶尸人。

      我当是道尽途穷,没想到竟是诱敌入瓮,这怪人果真厉害!魏舟心道。

      那怪人将铁锁一挥一抽,便将一名“走尸”拽至跟前,只听一声惨叫,怪人的尖锐牙齿已然没入其脖颈间,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唇齿。“血……”怪人声音沙哑,笑容阴邪,又像一只吸血蝙蝠。

      没想到这怪人也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妖魔!方才还心生敬畏的魏舟只觉身体一僵,头皮发麻,不由向角落中缩了缩。

      “他为何吸食人血?”不远处的伊离胆战心惊道。

      伊仇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奈何左胸一阵起伏,竟喷出一口污血来,他握剑的手颤抖不休,直叫那柄白刃也随之嗡鸣不已。

      “哥,哥!你怎么了?”伊离一把将伊仇扶住,见他面色发黑,神情恍惚,忙道,“你中毒了!”话罢便已点住伊仇胸前大穴,防止毒素漫延。但眼下情况,就算怪人将这帮“走尸”击退,也免不了沦为他的腹中之食。魏舟看得明白。

      而此刻,眼见怪人将同伴活活咬死的“走尸”们有些胆怯,持斧犹豫片刻,终决定拼死一搏。几人幽灵般疾步将怪人团团围住,七把斧子环环相扣,摆出一种极其古怪的阵法,且随着怪人攻势的变化而变化,或如飞转的水车流泻出磅礴攻势,或如狂风暴雨下的深海漩涡,拥有吞天盖地的力量。此阵法霸道无比,步步紧逼,不留余地,眼见怪人就要被削下头颅来。
魏舟看得焦灼,急中生智,一口吹灭了火折子。

      黑暗中,忽听一声闷响,那怪人手掌一震,强大力道摧至岩壁,竟触发机关,方才还收敛的黑羽箭再度袭来,直直射杀了三名来不及躲闪的“走尸”。趁着他们阵法大乱之际,怪人双掌合力左右打出,洞穴内顿生一股摧枯拉朽之力将七人击飞。不待他再度出手,侥幸存活的“走尸”便急急遁出洞外。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8-31 11:25
第十四章  七生七死


    四下归于沉寂。

    大致听出情势的魏舟心跳如雷,他第一次碰到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心底越是佩服便越是惶恐,正忐忑时,忽见一双阴戾眸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血……血!”那怪人咆哮着已飞扑过来,魏舟只觉眼前一黑,耳畔还回响着伊仇的惊呼。

    此人身形虽枯瘦,力气却无比惊人,不待魏舟挣扎,他整个人便已被制住,一股恶臭从怪人的发梢、衣衽之间传来,熏得他晕头转向。眼见怪人那白森森的牙齿就要落在自己脖颈间,魏舟终是忍不住惨叫起来。

    “唰——”

    面前劲风一过,不知何处挥来一串念珠直袭怪人脸庞,那念珠迅如雷电,快若星火,携带着一股佛门特有的苍劲与骁悍,眼下更是有着降妖伏魔的毁灭之力。魏舟脑中嗡嗡直响,竟分不清是真是幻。身前的怪人似有察觉,侧身一躲,直叫那念珠掠过其面门,径直撞上不远处的岩壁,发出“砰”一声惊响。

    洞内登时烟尘滚滚,碎石横飞,魏舟提起袖子护住脑门,心道这一招威力如此惊人,也不晓得是哪位高僧来此布施功德。
耳畔打斗声不止,魏舟哆哆嗦嗦点燃了火折子,四下骤亮。入眼是那怪人猛然跃身,还不及避开,又一股杀气袭上面门,他双手交握,险险格挡住那从天而降的一记腿势。但因未占先机,且对方这一腿锐不可当,他被击得倒退一步,还未醒过神,另一记腿势再度踹向前胸。魏舟虽对江湖武学一窍不通,但眼见此招,却让他激动万分——如影随形腿!他拂开眼底飞尘,果然见那身披佛光的灰袍僧人双手合十,一张清朗容颜此刻凛若冰霜。

    “阿 弥 陀 佛。”

    “永年兄!”魏舟面色惊讶。

    只见怪人右手一震,掌势打出,昏暗的洞穴内地动山摇,行永年五指一张,那飞出的念珠登时回到他手中。他食指与中指并合于半空迅速点戳,一股凶狠霸道的指风瞬间对上怪人打来的掌势,只听一声震响,二者皆被逼得倒退半步。许是见强敌在此,不可多斗,怪人脚下生风,蝙蝠般窜上半空,飞快消失在山洞内。

    但洞窟并未停止颤动,反而越摇越烈,带起岩壁上的碎石齐齐坠落,直到行永年察觉到一股热浪袭卷而来,他才惊惶道:“快走,山洞要爆炸了!”话罢已不由分说背起伊仇急急向着山洞外跑去,伊离亦扶着魏舟拼命奔逃。

    暗夜中,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响扩散开来,一条火龙从山洞中喷薄而出,将漆黑云端烧成一片火红。魏舟和行永年几人躲在不远处的大石头后,只觉热浪拂过头顶那瞬间,身体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趋于静寂,行永年站起身来望向洞窟,入眼却是浓烟滚滚不见尽头。他叹息一声,声音苍凉道:“阿 弥 陀 佛,俗事纷争,皆归尘土。菩提不退,宿命皆通……”

    “永年兄,你怎么来了?”魏舟道。

    “贫僧听说崆峒弟子陈后君在少年英雄大会上以玄冥剑法杀害唐门弟子,心中觉得蹊跷,便欲往扬州调查此事,谁知途中听说此人被华山一对兄妹杀害,料想定是你们,特地寻来。”行永年道。

    “陈后君才不是我们杀的!他分明死于唐门之手!”伊离义愤填膺,话罢瘪了瘪嘴,哭丧着脸道,“我们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才来此地,谁知哥哥竟不慎中毒,我们也险些葬身于此……”

    “这灵山窟机关重重,若没有应对能力,还是莫要闯入的好。眼下洞窟炸毁,所有蛛丝马迹付之一炬,要想查明真相,只怕更难了。”行永年安静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失落。

    “对不起,我当时只想着烧尽埋葬虫,未曾想一把火竟能将洞窟引炸。”伊离埋着头,面上愧疚之意尽显。

    “阿 弥 陀 佛,还是先找个地方借宿一宿吧。”行永年道。

    因灵山窟位于荒谷内,四下难见商贩,唯独一处客栈坐落于山谷边缘。待三人赶过去已近拂晓,原本以为早已打烊的客栈此时却灯火通明,挑灯夜读的店家在见到四人那瞬间面上并无丝毫惊讶,仿佛料定今夜有人投宿一般,手中的账簿拍上桌案,他高声道:“来球的,接客咧接客咧!”

    楼上登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那佝偻着身形的小二疾赶而来,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挤开眉眼,冲四人热情道:“哎,客官里面请!敢问四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说话时,还麻溜地抽出缠脖抹布将桌案擦了擦。

    “住店,来四间客房。”伊离扫一眼四下,见这驿站尘埃遍布,几只黑脚蛛几乎快要将屋内缠成盘丝洞,却唯独掌柜案上的那尊财神爷一尘不染,不由面露鄙夷之色,“你们生意不景气也就罢了,竟连客栈也不清扫,真是寒碜。”

    小二稍显尴尬,打哈哈道:“客官见谅,荒山中每逢夜半风沙怒号,这不,刚打扫的客栈都吹脏咧。”说罢,往桌上的污垢处哈了两口气,又扯起抹布擦了擦。

    “多巧的风呐,竟把蜘蛛网也给吹进店里来了。”伊离皮笑肉不笑道,“深山多怪事,旁人避犹不及,你们非但在此设下客栈,半夜却还不打烊,就不怕遇到什么豺狼虎豹么?”

    “惭愧惭愧,”小二嘿嘿一笑,“小店今儿老早便打烊了,怎知方才被一阵巨响惊醒,便起来探探情况,谁料刚好碰上几位客官前来投宿,不知山间究竟发生何事?”说话间,已给四人斟满了茶水。

    “呃,路过而已,不太清楚。”伊离面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

    魏舟看一眼屋外平静的黎明,又看一眼挤眉弄眼的小二和一脸高深的掌柜,内心忽然生起一阵宽松之意。许是此前神经紧绷未曾在意,如今放松下来,头脑的昏沉之感越发清晰,冷不防脚下一软,他整个人已摔倒在地。

    “魏施主!”行永年的声音响在耳际,魏舟隐约听见一声“不好,他也中毒了”后便晕过去。

    正午时分,鸟语阵阵,炽热的阳光穿过窗牗径直照在魏舟脸上,魏舟睁开眼,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夏和乡的时候。

    “终于醒啦,要是再晚点,掌柜都得来要丧葬费了!”伊离声音娇柔而软嬬,就是说起话来一点也不中听。

    “阿离。”旁边的伊仇道,伊离听罢便噘着嘴,不再说话。

    “我,我这是怎么了?”魏舟吃力地坐起身来,腿上箭伤立即传来一阵剧痛。

    “你和我哥一样,都中毒了。不过,幸亏大和尚会少室清心除魔之术,不然后果难想。”

    “阿 弥 陀 佛,”行永年微微一笑,他面容英朗,轮廓分明,是极为正气的长相,但眉目间却隐藏着些许温和之意。他站在角落中,双手合十,身姿伟岸,饱满的额头隐隐泛起光辉,乍眼看去,仿佛一尊佛陀。他道,“可惜贫僧功力有限,无法彻底帮两位彻底清除毒素,实在惭愧。”

    “永年兄不必自责。”伊仇客气道,“若这几次没有你仗义相救,我、家妹还有魏兄弟,又岂会活到现在。”

    行永年思忖片刻,换上一副认真的模样:“不过,贫僧十分好奇,三位究竟是如何背上杀害陈后君的罪名?”

    三人对望一眼,自是将扬州城之事尽数相告。

    “唉,”伊离便兀自叹了口气,沮丧道,“我怎么觉得这背后仿佛有一双黑手,故意将我们推进了深渊里。”

    行永年面色复杂,思忖片刻道:“听你们的描述,能在眨眼间盗走腰带且不留痕迹的人,这江湖中只有两个,便是神偷杜守财和盗帅柳风回。不过,柳风回乃是侠盗,与各大正派皆有往来,定不会行此不义之举。”

    “那杜守财呢?他又是何方人士?”伊离追问道。

    “杜守财为人贪婪,利欲熏心,多年前盗走蓬莱夜明珠致身怀六甲的岛主夫人惨死,从那以后,他便隐匿江湖,不知所踪。不过,他轻功极佳,偷盗也只为钱财,又怎会与玄冥剑谱扯上干系。”

    “若是有人挥下重金遣他盗走剑谱,结果应当如何?”魏舟道。

    “魏兄弟言之有理,只是陈后君死于飞叶夺命,不太像杜守财的手段,兴许这其间还有蹊跷。再者,铁万山腰带抄录剑法为假,那他原本的剑谱又在何处……”行永年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远山陷入深思,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激动道,“对了,此前我调查铁万山的踪迹,听说他在逃离沽鹤岭路过镇江时,曾与长乐帮二帮主严罗发生冲突。”

    伊离细思片刻,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有无可能,铁万山的剑谱便在那时被严罗所夺,随后崆峒与长乐帮在灵山窟交手,严罗因此身亡,剑谱又落入陈后君之手!”

    “这么说来,铁万山极有可能受长乐帮威胁谎称焚毁剑谱,腰带不过是他想逃命的幌子。”行永年道,“不过,陈后君既从灵山窟逃出,临死前为何还执念于此,难道洞内还有什么古怪?”

    想到洞窟已毁,伊仇不由轻叹一声,满脸深邃道:“自王富贵开始,得到玄冥剑诀的人皆离奇身亡,我们不慎卷入其间,也险些葬身于灵山窟中,依在下之见,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啊?”伊离惊讶道,“哥哥的意思是,那群装死之人和那个吸血怪人,都是来杀我们的?”

    “怪人疯癫诡异,难辨意图,而那群装死之人,虽处处掩藏自己的身手,但他们所使斧阵像极了七生七死阵法。二者见面便大动干戈,并非同一势力。”伊仇道。

    “七生七死?听闻此阵法霸道敏捷,只进不退,唯唐门独有。”行永年道,“他们杀了陈后君,又抛出铁万山的腰带栽赃你们,很有可能是要阻止你们调查剑谱一事。”

    “混蛋!看来唐门果真做贼心虚!”伊离咬牙切齿,不由伸手去抓桌案上的杯盏,欲借茶水一浇心头怒气,“那怪人呢,为何又会出现在洞窟内?”

    手便在这一刻被捉住,伊仇仔细打量着她食指的伤处,随口问道:“手怎么回事?”

    “呃,在洞穴内不小心伤到的……”伊离口气敷衍。

    方才还若有所思的伊仇眸光一冷,神情突然肃穆起来:“阿离,我一直不明白,同样入了灵山窟,为何我与魏兄弟皆身中剧毒,但你却没有?”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10-11 09:33
第十五章  山鬼敲门


      伊离面色一僵,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

      门外就在这时传出一声极轻的异响。

      “谁?!”行永年眼疾手快,一记指势迅速挥出,房门应声打开,那小二被强烈指势击出三尺开外,连带着手中盛满饭菜的托盘也尽数砸地。

      “小二,你在此作甚?”伊离又惊又怒。

      “小的自然给几位送酒菜来,谁知这位大师……这位大师……”小二吃痛地扶着腰,眼神幽怨。

      “阿 弥 陀 佛,十分抱歉,还请施主再为我们准备一份。”行永年道。

      “是。”小二说罢,狼狈地爬起身来退走。目送他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屋内几人面面相对,眸中皆是深邃之意。

      这日夜里,魏舟因灵山窟种种无法入眠,恰时屋外山雨滂沱,狂风阵阵,摧得窗牗一个劲摇晃。他闭目小憩,忽觉一阵异香扑面,稍时手上一痛,睁眼却见一只巨大的黑脚蛛爬在他手背上,他吓得一哆嗦,蜘蛛立刻钻进墙角消失不见,手上伤口就在这时血流涔涔。

      “完了完了,这黑脚蛛不会有毒吧?”魏舟几乎快要跳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那声音极轻,像寒柯拂窗,亦像灵猴挠门,直叫魏舟一个激灵:“谁?”

      但屋外并未有回音。魏舟腿伤未愈,下榻困难,半晌他才从床榻爬起来,艰难地挪过去将门拉开,却见走道上空空如也,竟连一个人也无。魏舟心中嘀咕两句,只得返榻歇息。屋外风雨飘摇,屋内阴气森森,叫他心神不宁。

      “咚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再次传来敲门声,与方才的一般无二,定出自同一人。魏舟终于忍无可忍,按捺住内心的惶恐大声道:“何方人士,竟敢在此装神弄鬼!”

      无人应答。

      魏舟心下一横,终于决定拖着受伤的右腿追出屋去,他再度开门,空空如也的走廊依旧沉寂。他口中骂过两句,心道:“许是小二又在捣鬼,索性便不关门,捉他个正着。”想罢,魏舟拿起案上烛台小心翼翼躲去门后,等待着那神秘来客再次光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从走廊尽头出现,他走路极轻,像游魂一般。那人跨入门槛,在魏舟的客房中环顾两圈,也不知寻觅些什么。魏舟借着门缝小心翼翼探出视线,见那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容颜,唯独手中执了一柄长剑。虽周围漆黑,且二人相隔不远,魏舟还是能清楚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直觉告诉他,此人是一个他无法匹敌的武功高手。

      魏舟被吓到大气不敢出,直到那人寻觅半晌未有所得,忽然眸光一转,落在魏舟所在的门缝后。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魏舟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竟是个青面獠牙的山鬼!

      不会吧!难道是昨日在灵山窟动了那位仁兄的尸骨,这会儿他从地底下爬出来复仇了?魏舟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眼见山鬼一步步靠过来,他眸光阴戾,杀气袭人,冷不防寒光一闪,尖锐长剑便已径直向门后刺来。魏舟惨叫一声,整个人奋力闪躲,手中烛台起落,险险挡住对方的剑招。

      “杀。”那人冷声道,他长剑一扬,剑身颠转两圈,直灌百会而来,竟是“天坤倒悬”!魏舟几乎愣在原地:他竟会华山剑招!且熟练的模样完全不输伊仇!

      伊仇……

      魏舟的思绪有些脱线,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直劈面门!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生出一道劲风,猛地将那柄长剑截住。魏舟抬头一看,不禁又惨叫了一声——竟是另一只身形魁梧的山鬼倒挂在梁上,他赤手空拳将寒刃击退,威严道:“何方妖孽,竟敢造次!”

      两只山鬼纠缠厮打,房间内登时一派狼藉。魏舟奔逃不得,身子一趔趄,摔倒在墙角边,他这才发现屋内不知什么时候爬出了数十只黑脚蛛,它们错落在墙沿和地面,背后白色暗纹像极了灵山窟中的骷髅头。如此场景,诡**异常!魏舟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但肩膀和腿上的痛楚却格外清晰。

      “哥,你们这是作甚?!”又一个山鬼从门外探出头来,他声音纤细,身形单薄,举手投举间竟是说不出的扭捏,或者说——娘炮。

      早听闻荒野之间山鬼横行,莫非灵山窟那一把火将洞内所有枉死的鬼怪全都炸出了?魏舟觉得天塌也不过如此。

      但见那瘦小的山鬼从袖中掏出个白玉罐,一抹黑影猛然窜出,竟直直朝着屋内黑脚蛛奔去。黑影爬过垮塌的桌椅,爬过潮湿的被褥,转眼间,十余只黑脚蛛已沦为其腹中之食。

      瘦小的山鬼似乎有些焦急,飘出屋外,片刻后又端着满满一盆冷水赶至。冷水兜头泼来那瞬间,昏昏胀胀的头脑忽然恢复清醒,魏舟迟疑片刻,转眼一看,那厮打在一处的并非山鬼,而是伊仇和行永年。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行永年正要说话,却见端着木盆的伊离做了个襟声的动作,她轻轻跨入门中,低声道:“这客栈不对劲,黑脚蛛致幻,是店家故意养的。”

      屋外狂风渐息,大雨将歇。

      “砰!”楼上木盆砸地,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掌柜放下手中账本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哎呀,又是一桩美差。”话罢又看向店小二和大腹便便的庖子,横眉冷竖,“来球的,还不去收尸!”

      三人秉着烛火步上二楼,见魏舟所在的房间鸦雀无声,烛火照亮四下,伊仇、魏舟几人齐齐躺倒在地,皆不动弹了。

      “四位客官,四位客官?”店小二试探道,见几人毫无反应,便附身上去探其鼻息,依旧无果,小二嘿嘿笑道,“掌柜的,死啦!”

      “你才死了,瓜怂!”掌柜飞起一脚踹过去,直将店小二踹得一个踉跄。片刻后,掌柜叹一口气道,“唉,本想劫点钱财,哪晓得主人非得要他们性命。”

      “活该,谁让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将洞窟炸毁。”店小二道。

      “洞窟一炸,对主人而言又非坏事。”庖子说道,“掌柜,这尸体咋个处置?”

      “跟往常一样,拖出去喂狼。”掌柜轻飘飘扫来一眼,又道,“他们身上那些值钱的玩意儿都给我扒干净喽,一件也不许留!”

      “是。”庖子答,伸手还未触及行永年,冷不防面前人影一动,下一刻腹部已结结实实吃了一腿。那一腿力道极狠,直踹得他飞出两尺,撞翻了身后的桌案。庖子捂着肚皮哀嚎连连,尖酸的绞痛令他腹中翻江倒海,他这才发现方还躺在地上的四人竟齐齐跳起来,而那身形魁梧的和尚还维持着金鸡独立之态。

      苍劲腿风过面一如游云惊龙,转眼又将不及反应的掌柜与小二踹到在地,三人摔得狼狈,见那四人或笑容绚烂或面无表情,哪里有一点死人的模样,掌柜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们……你们……”

      “掌柜的,又是杀 人又是劫财,就不怕夜里鬼敲门么?”伊离信手捉起一只黑脚蛛,作势就要塞进掌柜脖子里。

      “姑nǎi nǎi饶命,姑nǎi nǎi饶命!”掌柜被吓得面色惨白,丝毫不像能饲养出这黑脚蛛的模样。

      “饶命也行,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家主人究竟是谁?”伊离道,“成日里龟缩于暗处玩弄阴招,实在可恶!”

      掌柜嵌满褶子的面皮抽了抽,看一眼小二,又看一眼庖子,低下头来犹豫道:“主人他,他……”说话间双掌齐出,竟将小二和庖子拍出飞向四人,行永年左右一挡,刚劲的指力戳中二人前胸,直叫那两人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眼前黑影一过,再待细看,那掌柜已飘身逃出好远,几人正要追赶,忽听空旷的夜幕中骤然响起一声惨叫。行永年急忙冲出客栈,却见湿漉漉的荒**间,一身着褴褛灰袍,头发披散,双眼血红的男人正死死将那掌柜钳制,他锋利的牙齿已然落在掌柜脖颈间,而掌柜双眼圆瞪,面容扭曲:“……你……是……薛……”话未说完,脖子一歪,至死都是副惊恐模样。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10-11 09:41
第十六章  吸血怪人


      那怪人似乎受了重伤,他左脸被火焚毁,臂上和腿上皆血流涔涔,定是洞窟爆炸时逃窜不及所致。一见行永年,他那双阴戾眸子立即浮现腾腾杀气。

      手中念珠挥出,携着细密雨脚直袭而去,那怪人猛然将掌柜尸身抛掷过来,任由念珠穿过其胸膛发出一声震响,尸体却未见停留,反倒以破竹之势疾撞而来。行永年紧接一记拈花指,强悍罡风打出那瞬间,掌柜尸体在半空中炸开,血肉横飞,余波袭来,险险将行永年击伤。

      “将掌力渡于尸体之上抛出,拈花指非但没有减弱其威力,反倒生出更强的攻势!此人出招诡异难辨,究竟出自何派?”行永年心道。与此同时,怪人的身影如同蝙蝠一般疾冲上前,瞬息之间又有数道掌风袭面而来。行永年旋身飞起,腿势踢出,须臾间将那怪人的掌力化解,相比此前,他的攻势却减弱不少,与其说乘胜追击,不如说是重伤之下的孤注一掷。

      察觉到这点,行永年再度出腿,趁怪人喘息之际一化四形猛攻其四面,怪人虽灵敏跳脱,仍旧被其一腿踢中小腹,坠入泥泞间。他口中发出一声怒喝,犹如落败的雄狮,却拼命爬起来,双手结掌,摧枯拉朽,竟有将行永年击垮之势。行永年拆招不成,眼见就要被击中,夜幕里倏地飞出一柄长剑,排山倒海般直袭怪人面门,他侧身一躲,行永年趁机一指攻其后背,怪人登时跌倒在地。

      “大和尚,你没事吧?”伊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无碍。”

      风雨亭内,被麻绳死死捆住的怪人目光凶狠,口中发出低喝。那四人挤在破旧的桌案前面面相对,伊离小心翼翼打开白玉罐,入眼是那只巨大的埋葬虫正闭目小憩。

      在伊离寒刃般目光的怂恿下,伊仇、行永年和魏舟三人陆续将手指伸入罐中,随着闷哼响起,三人原本肃穆的脸上已爬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们纷纷运功,力逼周身大穴,稍时,头上竟逸出腾腾黑气。若教路人往这边搭眼,定以为他们在进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见三人原本青紫的脸色逐渐恢复如常,伊离忍不住道:“哥,你们怎么样?”

      “浑身经脉畅通,大小周天充盈,想来定是余毒皆除。”伊仇道。

      “太好啦!”伊离眉开眼笑,“在灵山窟里,我们焚烧那帮埋葬虫时有一股黑烟飘出,我闻过后便觉头昏眼花,身体酸软,不过随即被虫王咬了一口,再逃出洞外,神智便已恢复清明。如今想来,定是烟中带毒!”

      “在下也察觉到了。”魏舟道,“不过这虫王威力果真不可小觑,竟能解百毒。”

      “能解百毒与否还不确定,但它将我养在罐中的毒蛛和玉蝎食之殆尽不说,半夜趁我不备还窜出来偷吃黑脚蛛,仿佛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所以我给他取名叫’饕餮’!”见三人一脸黑线,伊离讪讪一笑,“不过也多亏了它,否则我们四人中毒致幻,互相残杀,如今定然成为荒郊野鬼了。”

      “唉,看来调查玄冥剑法一事果真艰险重重。”魏舟叹一口气,离开夏和乡的路途步步是搏杀,步步是算计,让他有些迷惘。而此刻他手上打着补丁,腿上裹着纱布,俨然像刚败下阵来的残兵。

      “是啊,只怕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你我便命丧黄泉了。”伊离无奈道。伊仇听罢面色淡然望向她,虽未说话,但他心知妹妹这么多年来在华山各位长老的宠爱下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如今能随他出生入死已属不易,心中便生出一些动容之感。

      “阿 弥 陀 佛。”行永年声音宽慰,目光却沉稳且坚定。

      “这一路行来,永年兄似乎一直锲而不舍地调查玄冥剑法之事,莫非你与温盟主乃是故友?”魏舟道。

      “温盟主深明大义,岂敢高攀?”行永年眸子一黯,他背过身去,对着黎明初破的地方作揖道,“实不相瞒,贫僧便是这灵山窟幸存者之一。”

      “什么?”

      “贫僧半年前随一众师兄弟支援武当,误入陷阱,师兄本可以脱逃,但为救我,身陨了。”行永年的声音平淡却又波澜横生,他道,“这些日子,贫僧在梦寐之间总是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待我亲如手足,我又岂能让他含恨而去。”

      “难怪永年兄一人闯入洞内还能带我们全身而退,没想到竟也是灵山窟遇袭者之一。”魏舟听罢此话难免心生感慨。

      “嗯,可惜当年事发突然,贫僧虽发现许多疑点,但事后逐个调查皆无所获。其中最为可疑的,便是在我们踏入洞穴之际,曾有黑鸦盘桓于林间,而数月前沽鹤岭黑鸦劫镖一事发生不久,玄冥剑法便再现江湖,这里面定有文章。”

      一听“黑鸦”二字,伊仇面上顿时升起惊异之色:“在下记得,扬州城的少年英雄大会上,陈后君使出玄冥剑法前后也有黑鸦出现,莫非,这些黑鸦能未卜先知?”

      “哥哥危言耸听,乌鸦如何能与玄冥剑法扯上关系?”伊离鄙夷道。

      “为兄最初也深陷怀疑,可如今,一切皆有所指,黑鸦极有可能成为突破灵山窟疑案的关键线索。”伊仇道。

      “那客栈之事哥哥怎么看?掌柜几人受命在此盯梢灵山窟,又因我们介入其间妄图**灭口,他们背后难道也是唐门?”伊离道。

      伊仇没有回答,陷入沉思,旁边的行永年摩挲着念珠道:“素来听闻五毒教在养虫制蛊上颇有造诣,但掌柜身手又不似苗疆所出,十分蹊跷。再者,这怪人武功极佳,江湖中虽百家争鸣,但贫僧却从未听过有吸血之癖的高手,方才见那掌柜说他姓薛,似乎与其相识。”

      “薛?”伊离寻思道,“他这模样倒是像中了什么阴邪之毒,我见他对洞内机关十分熟悉,兴许与灵山窟幕后操纵者有关,若能恢复他的神智,说不定就能破解这桩谜题。”

      魏舟忙道:“阿离姑娘何不用你那饕餮试试?”

      “在他被擒之时我便试过了,饕餮对他并无作用。”伊离无奈道。

      “真是古怪,那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

      行永年道:“眼下只能兵分两路,贫僧前去调查这怪人的身份,你们继续寻找陈后君留下的玄冥剑谱究竟在何处。”

      伊仇见檐外大雨已歇,天际也浮现出丝丝亮光,便道:“也好,若有线索,咱们飞书联系。”

      “保重。”

      因陈后君在扬州停留时日甚短,伊仇等人决定前往崆峒打听一二,顺便调查陈后君执念于灵山窟的缘由。而兴安距离崆峒不过两日路程,三人便匆匆跨马赶去。

      崆峒派位于平凉,此处山明水秀,怪石嶙峋。在多年前,崆峒祖上被奸邪所害,留下的祖训便是邪派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以,崆峒做派惯来凌厉,江湖人对其褒贬不一。

      三人行至观前,才发现青瓦红墙的道观内正做着白事。几个守门弟子神情凶恶,一听说他们为陈后君而来,便拔剑勒令几人滚蛋。三人无奈退走,躲在距离崆峒不远的矮墙处商议对策。

      伊离道:“哥,我们对崆峒概不了解,再加他们误以为咱们杀害陈后君,想要找到玄冥剑法只怕并非易事。”

      魏舟望着崆峒派那把守森严的大门道:“若是能混进去就好了。”

      几人眉头紧锁,正琢磨着如何混进去时,忽听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搭眼看去,却是一帮身着宽袍的青年男子。为首之人身形修长,剑眉星目,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在阳光映照下尽显从容。

      “是他!”伊离惊讶道,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她还是对这个在襄阳酒楼中慷慨解囊的人记忆尤深。魏舟和伊仇还未醒悟过来,便见伊离已疾步奔上前去,她冲着那帮人招招手,高声道,“喂!”

      马鸣萧萧,风尘间歇。那白衣公子拽停马匹,显然对旁人拦截他们这一举动有些不满,但在认出是伊离那刻,他的面色又缓和下来,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星海错落:“姑娘,有何贵干?”

      “你这是要去崆峒么?”伊离眨巴眨巴眼,做出副一脸无害的表情,“能不能带上我们?”

      “带上你们?”白衣公子目光一滞。

      “咳,实不相瞒,姓陈的死鬼与小女子相好,怎奈他师父一直反对我二人往来,就连如今他惨死旁人之手,也不许我前来奔丧……”说着,伊离扯出袖中的小手绢,竟要抹起泪来,“可我,又怎能做了薄情寡义之人!”

      “……”

      此时已近隅中,魏舟三人裹着白袍紧跟在那公子身后,将眉眼埋得极低。神情肃穆的守卫一见几人,便朗声道:“来者何人?”

      白衣公子利索翻下马来,向他们抱拳道:“在下乃是青城弟子詹星成,受家师之命前来悼念陈少侠。”声音不卑不亢。

      “缘是青城弟子,请进请进。”守卫急忙让开路来。

      青城派与崆峒派向来交好,如今陈后君作为掌门后继之人却横尸郊外,青城派自然会遣人前来慰问,只是这詹星成在江湖中籍籍无名,如何能代表青城前来?魏舟有些困惑,只觉那守卫目光赤辣辣的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心跳如擂鼓。

      “且慢。”守卫忽然道,许是做贼心虚,他的语调分明不疾不徐,却还是将魏舟吓得一哆嗦。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11-3 09:02
第十七章  灵堂闹 事


      “敢问詹少侠,令师乃青城四尊座的哪一位?”守卫道。

      “尊师天华道人是也,不过他前些日子便已闭关修行,如今距离出关还有两月之久,无法亲自前来,还请见谅。”詹星成道。

      “竟是天华道人座下弟子。”守卫退后一步,“里面请。”

      山院中白幡招展,长明灯高悬,灵堂正中 央一个巨大的“奠”字被白色扎花簇拥着。入眼处的崆峒弟子无不面色低落,他们聚集在灵堂两侧,间或抹抹泪水,眼眶通红。

      魏舟微微抬起头,见以武当、峨眉为首的诸多正派后生皆汇聚于此,更有嵩山长老祝尧、全真长老习傲玉及泰山长老丛阳真人在侧,众人敛了兵戈,神情庄重,四下亦缄默一片。听闻名门正派间彼此和衷共济,如今看来,并非虚言。只是陈后君即便为崆峒掌门和光真人的亲传弟子,终归不过一个崆峒门生,究竟何来的颜面能请动诸派长老来此?魏舟心生疑惑。

      大堂内,那身穿丧袍的正是崆峒长老谢孤云、庄毅、朱慎照,掌门和光真人倒是不见踪影。为首的胖道士主持众人为其悼念,直叫灵堂内一派悲怆。敛了情绪后,谢孤云高声道:“诸位豪杰,后君作为崆峒最杰出的弟子,失去他,我崆峒如断百年香火,掌门更是为此备受打击,缠绵病榻,老夫在此多谢大家今日赏脸前来慰问!”

      叹息声四起,嵩山长老祝尧道:“谢长老,敢问害死陈少侠的人究竟是谁!我们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若遇到此人,必杀之!”

      “实不相瞒,后君死时周身共计上百道剑伤,如此手段,天理难容,而行凶者正是华山弟子伊离和伊仇兄妹二人!”

      “什么?!华山……”人群沸腾。

      “这伊仇,莫非便是华山掌门林清上的亲传弟子,剑圣卓正初的徒孙?”

      “正是!他们为夺玄冥剑法不惜对后君痛下杀手,实在可恶!”谢孤云面色阴晦,“今日,老夫邀请诸位前来,正是想与大家共谋对抗华山之计策。”

      伊离闻声不由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手却猛地被人捉住,她回头一看,却对上伊仇那双拘谨的眸子。而前方,詹星成大惊,他压低了嗓音向伊离道:“所以,你方才说为情郎奔丧而来是在骗我?”

      “这,”伊离结结巴巴,“兵不厌诈嘛!”

      詹星成以袖掩面,识时务道:“姑娘,在下不过一介寻常后生,平日里热心惯了才会好意相助,待会儿你们若是要血洗崆峒,千万记得帮小弟撇清关系,就说……就说我是被你们胁迫的?”

      “……”

      那厢,一脸和事佬的习傲玉朗声道:“哎呀,江湖中人人敬畏剑圣,可华山当年为朝廷所剿,一蹶不振,更是退出纷争,多年不入江湖!依在下看来,这其间是否有误会?”

      “是啊……”

      众人议论纷纷,忽听灵堂中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惊响,仿佛有人使劲敲打着棺木,待察觉那声音果真是从棺材中发出,众人面色大变,无不退后几步,神情警惕。

      “怎么回事?这棺材中莫非还有活人!”庄毅高声道,手却不由地握住了腰间长剑。

      “回长老,陈师兄过世将近一月。一直被封在棺材里不曾动过,若有活人,恐怕,恐怕……”旁边的崆峒弟子哆哆嗦嗦道,“恐怕是陈师兄死不瞑目……”

      “胡扯!”谢孤云一声厉喝吓得那弟子一个哆嗦。

      “咚咚咚!”棺材中的声音却不停歇,反倒响得更疾,直叫四下紧张异常。

      “我崆峒派向来行得端坐得正,还惧这鬼神之事不成!”谢孤云右手握拳,一记神门拳打出,那封闭严实的棺木猛然炸开,
      一个身着丧袍的男子登时从中滚落出来,他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却几乎没有爬起来的力气。而棺木内,陈后君的遗体已然腐烂,面目全非。

      “沛山师弟!”几个崆峒弟子涌上前将那男子扶起来,此人不是其他,正是谢孤云座下十一弟子王沛山。见他气息奄奄的模样,朱慎照长老急忙为他渡去真气。

      “沛山,这究竟怎么回事?!”谢孤云道。

      “……师父,弟子,弟子昨夜为师兄守灵之时被人偷袭,锁进了棺木里咳咳……”王沛山气若游丝道。

      “是谁!竟敢在崆峒行凶?!”谢孤云勃然大怒。

      “夜里未曾看清,只知那偷袭之人所使招式乃武当的八卦剑法……他,他偷走了陈师兄的遗物。”

      “什么!”谢孤云闻声转向堂外,眸中杀气腾腾,却见那几名武当弟子闻声色变,谢孤云厉声道,“武当弟子素来清风高洁,却不想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究竟是谁,胆敢伤我门人!”话罢,一记浑厚拳风直袭不远处的武当之众,但见那几人纷纷跃起避开攻击,轻盈身姿犹如翩飞的白鹤,而为首的正是武当精英弟子罗一朔和江行秋,一个身形魁梧,面目周正,一个身形清瘦,神情冷毅。

      罗一朔护在众人之前,声音不卑不亢:“谢长老,对于陈少侠惨死一事武当也悲痛不已,但仅凭寥寥数言便要降罪武当,恕我们不平!”

      “哦?你的意思是我崆峒弟子血口喷人,栽赃你们?”谢孤云盛气凌人,双拳青筋暴起。

      “若长老不拿出真凭实据,在下今日即便以性命捍卫武当尊严也在所不惜!”罗一朔拳招在握,作势抗衡,江行秋亦稳立在旁。

      眼见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指着陈后君的遗体惊叫道:“有虫!有虫!”

      众人皆放眼望去,入目之景无不令人心惊肉跳:却见一只巨大的埋葬虫正俯首于尸体之上忘我啃噬,已然将陈后君的眼珠吃掉一枚。待发现那玩意儿像极了自己的“饕餮”后,伊离一摸袖子,白玉罐果真打开了,其间空空如也——可恶,又让它偷跑了!

      “那是尸虫,有剧毒,若教它咬中,定会暴毙身亡!”旁人惊恐道,此话一出叫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该死。”庄毅面无表情地抽出剑,作势就要将那埋葬虫劈成两半。

      “且慢!”女子的高喝声响起,下一刻伊离已如脱弦之箭般冲上前去,她不顾众人惊讶目光,一把将“饕餮”捉住,扯着嘴角赔笑道,“抱歉抱歉,私养的虫儿一个没看住叫它跑了。”谁料手上骤然一痛,竟又被咬了一口,她“哇呀”一声将虫甩开,受惊的虫子当即满地乱窜,跃上这人脚背,又遭甩至那人衣襟,于是人群也吱哇乱窜起来。几个发生磕碰的弟子甚至大打出手,撞毁了好几处白幡,直叫灵堂内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而伊离迈着疾步紧追在后一如猫捉老鼠,却不想那虫子辗转半天,最后竟飞落在那主持葬礼的胖道士额间!

      “别动!别动!”众人高声喝道。

      胖道士面色惶恐,抖若筛糠,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趴在自己额间的大黑虫,一如头悬炮弹,闻言更是分毫不敢动弹。

      “让——我——来——”被淹没在混乱中的瘦小人影终于挤出身向自己奔来,待看清状况,胖和尚不由眼前一黑,竟是伊离手执一枚硕大的白玉罐以雷霆之势袭向自己额心,电光火石间,只闻一声巨响,那形容,谢孤云的神门拳锤上脑门也不过如此。强烈的冲击过后,胖道士轰然倒地,画面也在那一刻静止下来——伊离骑在胖道士身上,手中白玉罐死死扣在他额心,她嘿嘿一笑:“抓住了!”

      一滴,两滴,三滴……圆滚滚的血珠从胖道士额心滑落下来,映照着他一张脸显出死于非命的神情……

      四下安静得可怕,待伊离小心翼翼将白玉罐盖好,她这才发现胖道士已然昏死过去!而他脑袋前方,一双方头履似乎伫立良久,巨大的压迫感自头顶罩下,伊离不禁打了个寒战,抬眼果然迎上谢孤云那射杀一切的目光。

      “是你!”一声暴吼如雷炸响。

      “不是我不是我!”伊离仓惶从胖道士身上跳起来,正要逃离,冷不防背后生起一道劲风,是那摧枯拉朽的神门拳径直打来!她正欲躲避,忽觉身旁寒芒掠过,猛地逼退了那记拳势,伊仇的身影已在须臾之间闪现。

      “是华山剑法……”人群中有人低声道。

      “哥!”伊离急忙窜至其身后,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谢孤云,“喂,你这老头好生暴躁!”

      “哼,正愁为陈师侄复仇不成,你们便送上门来了!”谢孤云面上怒气更甚,“来人,将他们拿下!”

      十余名崆峒弟子纷纷攻上前去,却见伊仇横剑一扫,强大攻势如疾风骤雨,顷刻间便将对方击溃,而他的剑却自始至终未曾出鞘。人群中有人惊叹,有人惶恐,稍时,数条身影闪动,庄毅、朱慎照、丛阳、祝尧等几大长老纷纷跃上前去,将伊仇二人包围。

      肃杀之意袭来,伊离不由又向伊仇背后缩了缩,这几名长老身法轻盈,内力高深,皆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好手,若他们齐齐攻上来,只怕今日难以脱身。她艰难咽了咽口水,果然见哥哥紧握长剑,目光略显慌乱。

      “二位既然来了,何不将话说明白再走?”丛阳真人一挥拂尘,仪态悠悠,“否则大家动起手来,只怕会伤了和气。”

      “若真是你们杀了陈少侠,那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留待林清上来了再做处置!”祝尧神情不耐。

      “诸位前辈,请不要与晚辈为难。”伊仇道。

      “哼,与你为难?你们将我陈师侄残忍杀害,如今还敢闹上崆峒,好大的胆子!”谢孤云咬牙切齿道。

      “谢长老,在下与家妹今日前来并非闹 事,陈少侠也并非我们所杀,还请见谅。”伊仇镇定道,“华山虽退出江湖之争,但门下始终坚持正道,又怎会行此不义之举。”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庄毅神情冷漠,“今日若不说清楚,休想离开崆峒半步!”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不远处运功疗伤的王沛山突然开口道:“师叔,对于师兄的死,弟子或许知道一二。”

      “什么?”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11-3 09:09
第十八章  蛛丝马迹


      王沛山道:“我与师兄情同手足,心知他对于叔父薛崇下落不明之事耿耿于怀。在扬州少年英雄大会那日,他被东瀛剑客柳生三野所伤,便一直留于医馆,谁料夜里忽然收到一封急书,说是与他叔父有关,师兄便不顾伤势匆匆令人将他送出城外,却不想途中被害非命。”

      “后君自幼孤苦,被其叔父一手养大,他寻找叔父近十年,大家皆有耳闻。”庄毅道,“可这与他被害有何干系?”

      “弟子怀疑,凶手便是诱他离开扬州之人,否则他为何对师兄的行踪了如指掌?”王沛山长相清秀,白皙的面庞倒让他显出一丝文弱之色,见众人神情凝重,他又道,“再则,若是有意杀害师兄,伊少侠他们又怎会通知崆峒,告诉师兄的尸体所在?”

      “这……”许是觉得王沛山言之有理,庄毅一时竟无法反驳。

      “唉,我还当他为何不顾性命死活要离开扬州,缘是为了寻人。”伊离道,“那夜,我和哥哥在扬州城外正好碰见他被长乐帮截杀,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驱走长乐帮后,他便托我们将他平安送离扬州,说道有人接应。结果行至半路他却被一名身穿黑衣的暗器高手以飞叶所杀,那暗器高手倒像唐门之人,至于是否前来接应,便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唐门……又是唐门!”人群沸腾。

      “是啊,我们担心陈少侠被豺狼虎豹所食,特地将其隐蔽起来,又飞书通知崆峒,岂料他的尸体仍旧被人毁坏,栽赃于我们。”魏舟补充道。

      “若非你们心怀不轨,怎会好意护送后君!”谢孤云道。

      “好吧,我们确实谈了条件,护送他离开扬州的要求便是让他告知玄冥剑法来源。”伊离面色无奈,“但事发突然,他临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灵山窟,我们以为窟中有关于玄冥剑法重出江湖的机密,便前往查看,怎料线索没有找到,反被人埋伏,险些丧命。”

      “可是那吸血怪人?”王沛山道。

      “你知道?”

      “因师门在灵山窟遇袭一事中损伤惨重,数月前,在下与师兄几人为查明真相前去探索,谁料正好碰到来窟中寻宝的长乐帮二当家严罗,其间发生口角便打起来,谁料忽有怪人出现,吸食众人鲜血,除了我与师兄逃离,其他人皆丧命于怪人手里。”

      “这么说来,那个怪人一直托身于洞窟内……”伊离自言自语。

      谢孤云沉默半晌,冷哼一声道:“若后君之死当真存疑,你们今日又伪装成如此模样混入崆峒,居心何在?”

      “寻找玄冥剑法。”伊离坦然道,“这些日子江湖中怪事频发,而玄冥剑法无疑是这些怪事之源,只有找到剑谱,才能查明真相,揪出躲在幕后搬弄是非之人。”

      王沛山神情略显顾虑,半晌才哑声道:“实不相瞒,陈师兄此前一直将玄冥剑法交予在下保管,但昨夜在下被打伤后,剑谱便丢了。”

      “可是一张羊皮残卷?”

      “正是。”

      “看来,我们又晚了一步。”伊离沮丧道。

      不远处,缄默已久的武当弟子罗一朔面色沉重,他转头向身边人询问道:“我们来时一共七人,为何申师兄不见了?”

      “回罗师兄,昨日来到平凉,申师兄便因吃坏肚子爬不起床,如今还在客栈躺着呢。”

      他们所说的申师兄,便是常夫子座下第三弟子申元白,其人谦逊温和,待人友好,师门人人皆喜爱他,且他投身武当门下已二十多年,对师门忠心耿耿,早就成为了武当不可多得的精英弟子。

      “他昨晚可有离开客栈?”

      “这,弟子太不清楚。”小弟子道,“可申师兄宅心仁厚,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我明白,你速回客栈,看看他是否有异,若没有,定是武当八卦剑法被人冒用了。”

      小弟子当即明了,遂点点头,飞快退出人群,却在跑离几步后突然被一记迅猛拳势撂倒在地。众人只觉一抹鸦青色一闪而过,须臾间,谢孤云已然落在小弟子身前,正颜厉色道:“想走?”

      “谢,谢长老……”那武当小弟子被这一拳击伤,半晌未爬起来。

      “众所周知,玄冥剑法乃温盟主之遗物,武当若要将其收回,大可知会一声,老朽必定双手奉上,绝无半点怨言!但如今,你们不仅做出偷鸡摸狗之事,还敢打伤我门下弟子,今日若不给出一个交代,便休想离开崆峒半步!”

      罗一朔等人匆匆上前将那名小弟子扶起来,怒道:“谢长老,您身为居高位,却如此出手重伤一个小辈,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眼下后君已死,掌门抱恙,若再让一些鼠雀之辈肆意妄为,岂不叫崆峒沦落至任人宰割的地步!”

      “哼,若非崆峒邀请,武当岂会来此?既然这便是崆峒的待客之道,咱们也无甚好说!”罗一朔心头愤懑,一骑当先攻向谢孤云,其余弟子受此羞辱,亦飞身上前与其缠斗。

      见四下混乱,伊离拽了拽伊仇袖子,在他耳旁轻轻道:“哥,你说,陈后君要找的叔父会不会就是那个吸血怪人?”

      伊仇从戒备中抽出思绪,低声道:“你也发现了?”

      “嗯,客栈掌柜说怪人姓薛,陈后君的叔父也姓薛,若真是如此,他死前执念于灵山窟的缘由便迎刃而解。”

      “不无可能,但此事关系匪浅,结果如何,还需查证。”

      说话间,那几名武当弟子已被击退,而罗一朔虽为武当精英弟子,拳脚功夫颇有造诣,却又怎是谢孤云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

      “不自量力!”谢孤云收了拳势,吩咐道,“将他们拿下!武当何日给出交代,便何日放他们回山!”

      “是!”几个崆峒弟子气势汹汹地迎上前去,还未近身,怎料凌空突然生出道掌风以掀天揭地之势将几人震飞。掌风来得又急又陡,浑厚霸道,竟是出自那少年江行秋之手!因其相貌平平,身形清瘦,在众人看来不过一个普通弟子,如此斡旋一击,叫众人始料未及。他冷着眉眼,脚下踏着九宫八卦的乾字位,掌法错动,疾逾风轮,径直朝着谢孤云的方向打去!在座面色大变,却见谢孤云急忙以神门拳中的“神雷化物”相阻,怎奈仍旧被那磅礴气势震得一个踉跄。

      “好个鲁莽后生,胆敢对谢长老无礼!”庄毅和朱慎照见状齐齐跃上前去,左右夹击,江行秋眉头紧锁,双掌齐出,有序不紊,拳掌交错之间暗藏七十二手点御之法。但因此前在对付谢孤云之时已使出浑身劲力,难免后方空虚,对上庄毅狂野的追风剑法及朱慎照诡**的乱环掌法,他不多时便被压制,眼见庄毅就要挥剑斩下江行秋,不远处一道拂尘忽然挥至,长须将剑刃携裹,杀招顺势化解。

      道袍翩翩的丛阳真人面容和气:“诸位道友莫非还未看清,这位后生所使招式乃武当九宫神行掌,太和真人的成名绝技。”
闻声,四下一片骚动。因太和真人之名号在江湖中如雷贯耳,其身为武当祖师,座下弟子以温子寅、何修之辈皆乃江湖俊杰,其本人更是曾在第十七次华山论剑上睥睨群豪,与剑圣卓正初、少林方丈无言正道、太幽宫主姬无仞一起被称为天下四绝。
谢孤云和庄毅几人面色骤变,还未开口,又听丛阳真人道:“想来此事定有误会,诸位长老不如就此罢手,以免日后相见难看。”

      见谢孤云未说话,罗一朔一个激灵爬起来,扶住江行秋胳膊道:“江师弟,可有大碍?”虽他与谢孤云抗衡时略占上风,但罗一朔看得明白,在击退谢孤云的同时,江行秋亦没有讨到好处,只是强撑着,未曾显露出来罢了。江行秋摆摆手,数月被庄默的五雷天心掌击伤肺腑,眼下还未痊愈,如今为了庇护几人强行出头,定然牵动旧伤。

      “原来是太和真人手下弟子,失敬失敬。”谢孤云皮笑肉不笑,他望向江行秋,语气几分冷傲几分嘲讽,“昨夜贵派弟子潜入崆峒打伤我门人,盗走玄冥剑法,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武当的意思?”

      “门生为祸江湖,乃武当管教不严,待家师查明真相,定会给崆峒一个交代。但若有人故意栽赃武当,图谋不轨,便休怪武当不念旧情!”罗一朔声音洪亮,口气愤懑,“告辞。”他说罢此话,便无视谢孤云和庄毅等人的不悦神情,扶着江行秋,率着其余弟子向崆峒门外走去。

      众派高手不但无人敢阻拦,反倒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目送他们远去。

      “没想到,仅是武当的门生便如此卧虎藏龙,也不知当年名噪一时的太和真人究竟有多厉害。”魏舟道。

      “管他呢。”伊离道。

      玄冥剑法既已丢失,留在崆峒无非也是目睹陈后君下葬,伊离自然没有那等闲心,拉着伊仇和魏舟便要离开。而谢孤云并无伊仇几人杀害陈后君的确凿证据,无奈作罢,一腔怒火全撒在为几人提供掩护的詹星成身上。谢孤云语气嗔责:“詹少侠,令师天华道人虽为崆峒故交,但少侠若因此不辨是非,恣意妄为,无疑令青城蒙羞!”

      詹星成笑容和煦:“长老教训的是,晚辈知错。”

      不远处,神情凝重的朱慎照忽然转头向庄毅道:“奇怪,天华道人门下何时多了名姓詹的弟子?”

      庄毅沉吟片刻:“此前确然未曾听说,许是近日又收了新徒罢。”

      而此时,距离崆峒数十里的山道上,几名被剥去外衣的男子横七竖八躺在乱**丛中,路过的崆峒弟子好心将他们唤醒,问及是何身份,却见那为首的男子如梦初醒,操着巴蜀口音比划道:“在下是青城弟子廖凡,师从天华道人,今天奉命前往崆峒问悼,哪晓得途中遭人偷袭!这么大,这么大的榔头锤我脑壳!然后……然后……”

      “啊?莫非歹人已穿上你们的衣服混入崆峒?快!快去通报谢长老!”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12-27 09:04
第十九章  流落街头


      黄昏时分,天边残阳西照。
      魏舟与伊离三人立在城西的食铺前发愣,在发现他们全身上下总共五枚铜板时,两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忽然变得高不可攀起来。因此前盘缠尽数被李盛顺走,仅剩的首饰典当之后也不过几贯铜钱,从兴安到平凉一路舟车劳顿便耗光了。几人无奈买下三个馒头。

      “杀千刀的李盛,若是哪天叫他落到本姑娘手里,非得把他剁了喂狗不可!”伊离恶狠狠道。

      “早知道便将灵山窟那些死人的银钱扒下来,”魏舟道,“眼下玄冥剑法没找到,咱们却快要山穷水尽,流落街头了。”
伊仇道:“我们……好像已经流落街头了。”

      几人一对眼,这才想起没钱住店,夜里无处歇脚,已然与乞儿无异,顿时悲从心来。伊离狼吞虎咽啃完馒头,忽然眨巴双眼,委屈道:“哥,我想吃舒兰师姐做的炉焙鸡和红枣蜜饯。”

      “阿离想回华山了?”伊仇将自己的馒头塞去伊离手中,竟是一口也没动。

      “不想。”伊离接过馒头大啃一口,坚决道,“我说了这辈子不回华山,便是饿死街头也不要回去看师父那张臭脸!”说着,似乎想起了伊仇如今也饥肠辘辘,又将馒头送回去。

      “话虽如此,骨气当真比无处栖身还重要吗?”伊仇斜睨她一眼。

      “那是,”伊离道,“你可不能背叛我自个儿回华山去了,我如今什么也没有,只剩哥哥一人!”

      “当然。”

      此时已近日暮,三人合计一番,决定找个土地庙落脚,翌日再商量玄冥剑法丢失的对策。然而平凉地广人稀,唯一的土地庙位于城南,与他们相隔近五里。当三人千辛万苦终于寻至时天色已黑,浑身臭汗淋漓,谁料一掀开土地庙那破旧竹帷,其间便有无数双利刃般的眸子齐齐投来。

      “干嘛!”为首的叫花子怒喝。

      “诸位兄台,可否,借,借个宿。”魏舟有些底气不足,自然没想到会捅了叫花子的老巢。

      “借宿?你管天 王老子借宿?笑话!还不快滚!”

      三个人灰溜溜离开,正惆怅时,搭眼见不远处的农舍正沉浸在一派安宁气息中,不由大喜,自是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好在此时农舍主人已然歇息,魏舟三人便如枝头麻雀般圆滚滚地缩在檐下,困意适时袭来,很快将他们淹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农舍内烛火倏然点亮,将窗内两条黑影拉得老长。男人声色俱厉:“那又如何,红柳待我一片真心,我讨她做妾还轮得到你说话不成!”

      女人哭嚎:“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老娘为你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你却在外面勾三搭四!你若真敢将她领进房门,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说着便操起菜刀,作势自刎,男人急急来夺,推搡间,菜刀飞出窗外,哐当一声砸在三人脚边。

      “哎,有贼!抓贼啦!抓贼啦!”

      ……

      谁能想到,方才还寻死觅活的两口子在抓贼一事上显得格外心有灵犀,这个扒栏放大鹅,那个敲锣唤相邻,硬生生将魏舟三人从农舍撵至两里以外的山丘上,直到他们躲入小树林才作罢。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英勇善战所向披靡的剑圣徒孙伊仇,在面对一群大鹅时竟手足无措威风扫地,不仅没将剑法使出一招半式,反而被大鹅的一记夺命啄扯断了袖子。

      小树林中,三人面面相对,这个一头鹅毛,衣裳破烂,那个面颊擦伤,满身污垢,皆是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白日大闹崆峒,夜间奔波四地,再加整天只吃了一个馒头,任谁都头昏眼花,精疲力竭。

      “这下清净了。”伊离气若游丝,三人不约而同往地上一躺,再也爬不起来。

      翌日,天色渐明,小树林中白烟飘飞,升起了一堆野火。伊仇和魏舟二人忙着烤从河中打来的鲈鱼,而伊离像个焉茄子般垮着脸,睡意惺忪——露宿的滋味自是难尝,却没想到竟如此难尝!眼下正值初秋,周围蚊虫密集,嗡嗡不歇,三人昨夜非但没有睡着,反而顶着惨白的月色打了一宿蚊子。

      “玄冥剑法线索中断,你我也无赶路的盘缠,想来只能暂且留在平凉,找个糊口的活。”伊仇将两面烤至金黄的鲈鱼递去伊离眼前,口气平稳。

      “糊口?”伊离费力转动着因又饿又渴又困变得木讷的脑子,接过鱼大啃两口,半晌才似回了魂一般。

      “嗯,阿离放心,今日我便去酒楼应征打手,定不会叫你饿着肚子。”伊仇一本正经道。

      “可坊间的活儿都是发月钱,等到月底那天,我早就饿死了。”伊离灵机一动,“不如,我带着饕餮去街边摆个医铺,专门为人解毒,一口一两银子?”

      “……”魏舟擦了擦额上汗珠,道,“但若解毒不成反而弄巧成拙,咱们岂不是会背上谋财害命的罪名?”

      “难道就没有来钱快,又不用惹是非的活么?”

      魏舟思考片刻后,一脸坚定道:“有!”

      于是天亮后,平凉的大街小巷忽然多出三个捡破烂之人。伊离从未想过,原来织坊丢弃的破布,澡堂舍下的洗脚盆,居然都是宝贝。在扫荡完满街的废木后,于酒楼当做柴火变卖,拿到七个铜板,又将拾来的废铜烂铁**卖给铁匠铺,拿到十三个铜板,半晌功夫下来,已然收获二十八文钱。伊离将沉甸甸的铜板收入袖中,欣喜之意露于言表。

      中午时分,三个人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肉包子,摊贩见他们浑身污垢,头发凌乱,却又是极为斯文的打扮,不由道:“三位客官,可是异乡流落而来?”

      “对呀,我们都是正经人,因被歹人偷光了盘缠,才沦落至这般境地。”伊离道。

      “竟是如此。”摊贩好心道,“往北一里处有条鬼市,一到夜间什么稀奇古怪都能售卖,你们若是有什么罕见玩意儿,大可去那儿碰碰运气,想来定比捡些破铜烂铁收入可观。”

      “稀罕玩意儿?”

      “是啊,”小厮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道,“前不久,我有个兄弟在城西捡到一块紫云玉珏,后于鬼市被有缘人相中,白赚了十两银子呢!”

      “真的?”伊离眼睛一亮。

      “可是,除非天降鸿运,稀罕玩意儿哪有这么容易捡到,依在下看,不如老实收破烂。”魏舟道。

      小厮**然一笑,用绕脖白帕擦擦额间的热汗:“客官怀璧竟是不知?”他目光一转,望向伊仇腰间的佩剑,道,“这位客官的佩剑一看便非凡品,仅是剑穗缀的青玉便属上乘,更别说剑鞘上那精致绝伦的雕花,还有这浑厚扎实的材质,若非出自大师之手,小人绝不相信!”

      伊离神情骤变,急忙道:“那可不行,这青萍剑是我哥哥最为宝贵的东西,即便身故也要带进棺材里,岂能售卖?走啦走啦!”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伊仇和魏舟二人离去。

      啃完包子后的伊离心情似乎颇为愉快,翻起腌臜也变得分外麻利,她将几本旧书小心翼翼装入那用十余张破布结成的包裹内,随后又杵着木杖,哼着小曲儿往下一条街去了。

      魏舟和伊仇对于她的反应十分惊愕,毕竟在此之前,伊离身为华山最受长老们宠爱的小丫头,虽称不上金枝玉叶,但也算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流落街头,更是顶着烈日捡破烂,她不仅未见有多排斥,反而还非常……开心的样子?

      “哥哥,这里有一块废铁!”不远处传来伊离的声音。

      “来了!”伊仇道。

      于是三人一个捡旧书,一个捡废木,一个捡烂铁,又开始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其间不慎将一只棕quǎn的铜盆捡走,被追了三条街,后误闯小黑屋撞破屠夫与卖糖人老 板 娘 的 jiān情,险些被乱刀砍死。因伊离所捡的书籍轻盈且容易收纳,废木和烂铁笨重难挑,是以,魏舟和伊仇二人被伊离远远甩在身后。而这附近叫花子出没频繁,许多好东西一落地便没了,以至于在穿过几条街巷后收获寥寥。

      恰逢路过铁匠铺,伊仇寻思着将手里的废铁出 售,正与老 板讨价还价时,前方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其间似乎还有男人的怒骂。意识到妹妹已离开他的视线许久,伊仇狂奔着跑上前去,钻入指指点点的人群,果然见伊离被两个护卫打扮的男人架住,她面上印着绯红的掌痕,嘴角血迹涔涔,似乎挨了毒 打,所捡拾的旧书洒落一地,狼藉不堪。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2-12-27 09:12
第二十章  初露锋芒



      为首的护卫恶狠狠道:“小叫花子,偷谁不成竟敢偷到太岁老爷头上,找死吗?!”

      “我没偷!”伊离声音狠厉。

      “还敢狡辩?这玉扳指可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上面刻着咱老大的官印,难道当今平凉的吏胥,还能是你不成!”

      “哼,”伊离漆黑的眸子此刻一反常态,竟隐隐显出煞气,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们栽赃无辜,仗势欺人,就不怕将来横死街头,被蝼蚁分尸吗?!”

      一巴掌应声落在她脸上,护卫怒道:“你这**,竟敢诅咒吏胥大人,小心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
不远处那身着锦衣的胖男人嘴角带笑,竟是副色眯眯的神情:“小五,不是说对待小姑娘要怜香惜玉么?将她带回府中洗洗干净,本吏胥要亲自审问。”

      “是!”两人推搡着要将伊离带走,怎料迎面忽有白影一过,便听两声闷响,那二人已被尚未出鞘的长剑击出三丈开外,摔在地上。

      “阿离!”伊仇落至伊离跟前,将她护住。

      “哥哥……”她的声音略带沙哑,是极其惶恐的形容,一如受惊的猫儿般颤颤巍巍地缩在他身后。内心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怒火,伊仇猛然抽出长剑,眸中杀气腾腾。

      “臭小子,你活腻啦!”吏胥大喊一声,腰间佩刀出鞘,刀刃撞上剑刃,发出“铛——”的震响,四下银光夺目,气盖山岳,直叫街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窜逃。这吏胥虽肥头大耳,行动却显灵敏,武功也不逊色,须臾间竟能凭借蛮力吃住伊仇两招,但因对方攻势极强,此刻又如发了狂的野兽,他几乎难以使出杀招,步步设防,步步紧绷,以至于破绽大开,被伊仇一记“金雁横空”打落佩刀,下一刻银光再现,已然无声刎上了他的脖颈。

      鲜血四溅。

      “老……老大……”护卫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将佩刀举至当空。

      魏舟闻声赶来时,正好见伊仇长眉紧锁,双眼血红,神情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凶狠。他握剑的手稍有迟疑,忽又一震,白虹骤现,那两名护卫还未来得及拔刀,便已应声倒地。

      几滴鲜血溅在伊仇面上,那滚烫的温度一路传递至胸膛,到最后整片肺腑翻江倒海。

      执剑者,终归要迈出这一步,面对鲜血,面对瘴气,面对杀戮。在过往的十八年内,他逃避,他退怯,像一个惧怕上战场的逃兵,便连师父林清上也骂他妇人之仁,而如今,妹妹受辱却激出了他的杀性,原来他骨子里也是一个残暴之人。他觉得自己有些恍惚,望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好似陷入迷途,身后伊离在喊他“哥哥”,百姓目睹杀戮发出的惊叫,甚至于街头的哄闹声也相隔好远,而他耳畔,只有青萍剑因他止不住颤抖而微微发出的嗡鸣声。

      手忽然被人握住,好似有无声的力量一把将他拉出魔障,伊仇思绪一滞,转眼见那人一脸关切道:“哥哥?”

      “阿离……”伊仇细细探寻伊离的伤势,见她双颊红紫,嘴角溢血,许是挨打时不慎咬破了舌头,自责感汹涌而来,他如鲠在喉,“对不起,为兄来晚了。”

      “没事。”伊离提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血迹,亮晶晶的眸中浮现出一丝坚定,“任他们打骂我也没哭,因为我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伊仇胸口一颤,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就好似,他所厌恶的鲜血与杀戮此刻都被赋予了荣光。

      “阿离姑娘,究竟发生何事?他们为甚要诬陷你?”魏舟忧心道。

      原来,伊离在寻觅旧书的途中与那吏胥擦肩而过,见伊离长相清丽,对方便扬言要用一篓破烂换她一夜相伴。伊离愤懑之下与吏胥打起来,却落了下风,随即被两个侍卫擒住,栽赃她偷窃玉扳指。

      “呼,还好东西没丢。”伊离长舒一口气,风轻云淡道,“这么多旧书,应该可以卖上五个铜板了吧。”说着,她纤瘦的身形来来回 回,将那一本本染血旧书宝贝般捡回怀里,捡着捡着忽然小声啜泣起来,最后终于蹲在街角嚎啕大哭。

      “阿离,怎么了?是伤口疼吗?”伊仇走上前去,将脏兮兮的伊离从地上拎起来。

      “呜哇……我不要捡破烂,不要挨打……”伊离一面抱着旧书一面哭,“我要吃舒兰师姐做的炉焙鸡,还要师叔祖替我报仇!”

      “那为兄带你回华山,好不好?”

      “不要!不要……”她的声音委屈万般,又带着强烈抗拒,说罢此话,竟直直昏倒在伊仇怀中。

      卖掉这一路捡来的破烂也不过十几枚铜板,好歹够在客栈盘下一间人字房,伊仇背着伊离,魏舟在前方引路之举还招来小二的审判目光:“客官,你们两男一女共住一室?”那形容,仿佛魏舟二人在干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一般。

      “别误会,我们只是真的穷罢了。”魏舟道。

      “哦。”小二放下了手中的哨棒。

      幸在伊离并无大事,不过天热害了暑气,方才又叫那帮人毒 打,一时怒气上头所致。

      二人守在伊离床前,相对无言,直到夜里,伊离仍旧没有醒来,许是借着这个契机陷入沉睡。伊仇忽然说听见些响动,吩咐魏舟照看好伊离,自己则一个人出了客栈。

      眼见黑云漫漫,伊仇独自行走在清冷的大街上,此时周围商贩们早已收摊,行人也寥寥无几。他望着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夏日,同样是夜深人静,晚风习习,他因将华山的入门剑法炼至绝境,且在众多华山弟子里脱颖而出,师父林清上大喜,将其年轻时所执的青萍剑赠与他。那时候,师父语气沉重:“大风起于青萍末,止于**莽之间。阿仇,望你今后严于律己,一心向剑,勘破剑之终极,才能不负为师,不负华山。”

      “是。敢问师父,如何才能勘破终极之剑?”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弟子谨记。”

      一转眼,又想起八岁那年,阿离与师父发生不快偷下华山却不慎迷路,被狼群包围,他借着青萍剑将狼群击退,又一步步背着瘦小的阿离爬上华山。那时候,她因崴伤了脚嚎啕大哭,泪珠一滴滴落在他肩上,灼烫万分。

      “哥哥,我害怕。”她声音软糯,像一只小猫儿。

      “别怕,有为兄在,绝不让阿离受到一丝损伤。”

      “那哥哥会保护我一辈子吗?”

      “当然会。”

      “嗯,阿离最喜欢哥哥了!”她听罢此话,渐渐止住哭泣,安心地伏在他后背睡着了。他放慢步伐,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轻轻响在耳侧,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之感。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习惯性地逼着自己强大起来,他觉得,阿离自小缺失了父母疼爱,而他作为她唯一的哥哥,理应将这一切弥补。

      如此回想,这些年来有他寸步不离地守在阿离身边,她好像一直都像个天真纯粹的小姑娘,开心时漫山乱窜,捉弄他人,伤心时就躲在他怀里哭,难得有一丝忧虑,也是师父布下的功课未完成,担心受到惩罚的她会整夜睡不着,直到自己帮她把课业一丝不苟地完成。

      行至鬼市,人影晃动,伊仇从街尽头望去,见整条街道一派沉寂,数十名提着灯笼的人徘徊其间,乍一看,倒像是飘忽不定的游魂。而那些商贩燃着微弱烛火,星星点点般,使得街道徒增一番神秘莫测之感。

      鬼市之所以为鬼市,因售卖物大多来历不明,见不得光,商贩常常深夜来天明去,难寻踪迹。故,长久之后,鬼市的商贩与买家达成一致,商贩不招呼不吆喝,商品亦不看验,谈好**便交钱交货,绝不纠缠。

      伊仇找了个相对亮堂的地方盘膝而坐,他将青萍剑横于面前,随即默默地接受往来者打量。眼前脚步来来去去,直到终于有双长靴在他跟前驻足,那红彤彤的灯笼打过来,耀眼光芒登时将青萍剑上的繁纹照亮。

      “一百两。”浑厚的嗓音响起。

      伊仇抬头望去,见这人身形修长,着一袭描着银丝的深色袍子,头戴帷帽,看不清容颜,听声音约摸四五十岁。还未说话,一兜子沉甸甸的银两已然抛至跟前,伊仇心中一惊,因坊间识货人少,青萍剑若能卖个三四十两已算不错,何况一百两。再则,此人抛掷钱囊的动作不轻不重,不疾不徐,钱囊落地发出沉闷声响,犹如滴水坠入深海般,他听到的是浩瀚,是缥缈。如此功法,绝非常人。

      见他半晌没有动作,男人又道:“嫌少?”

      伊仇摇摇头,伸手将青萍剑拾起来,犹豫片刻后,双手将剑呈至那人跟前:“敬赠阁下。”

      那人似笑非笑,招摇的烛火映现眼底,显出一片深邃。他接过剑,随即提着灯笼阔步而去。伊仇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打开钱囊一看,亮晶晶的银锭卧在其间,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他将钱囊收拾妥当,站起身来又拂了拂衣摆上的泥泞,虽再也不愁未来赶路的盘缠,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落空,就好像丢失了毕生的信仰一般。一面往回走,一面失魂落魄地打量着周围商贩所售,这边卖着狐裘,那边售着瓷器,还有些牵了牛羊,灯影憧憧之下,这些人个个眼神飘忽,一如鬼魅。

      就在此时,一张破旧的残卷忽然映入眼帘,许是捡破烂捡出了职业病,伊仇一眼便瞧见那残卷乃是羊皮所制,虽躺在毫不起眼的昏暗角落里,且用一张麻布垫着,却还是隐隐透露出不凡气息。

      见伊仇驻留,那身着黑衣,头发凌乱的商贩压低嗓门儿冲他道:“玄冥剑法,五十两银子。”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1-29 10:58
第二十一章  鬼市藏踪


      那一刻,周围夜色似乎都凝结了。

      伊仇心头大震:崆峒一遭扑空,玄冥剑法的消息石沉大海,仅在朝夕间如何流至鬼市?他犹豫片刻,因这鬼市中的货物真假混卖,有赝品见惯不怪,但这小贩故意用杂乱的头发遮住眉眼,行事作风颇为诡异,如此形容,倒让玄冥剑法的真伪显得有些难以猜度。

      若买到赝品,五十两银子付诸东流,但若是真迹,他们踏破铁鞋所寻觅的东西唾手可得,是否一赌?

      伊仇咬咬牙,作势解开钱囊,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却是两个身着道袍的武当弟子急急赶来,为首之人,正是昨日在崆峒以九宫神行掌震慑众人的江行秋。

      “这不是伊少侠吗,幸会!”擦肩而过那瞬间,江行秋身旁的小弟子忽然抱拳道,其容颜虽平平无常,但因束带结发,身板笔直,看起来有几分俊逸之色。倒是旁边的江行秋面色淡漠,装束潦**,散漫之意尽显无疑。

      “你是?”

      “在下杜翼,家师乃武当的谢非长老,这位是我师兄江行秋,咱们在崆峒有过一面之缘。”

      “竟是如此,幸会,敢问二位少侠有何贵干?”伊仇客气道。

      两人听罢神情一滞,杜翼笑道:“听说鬼市尚有许多奇珍异宝,闲逛罢了。”顿了顿,又道,“方才见伊少侠正与一商贩交谈,怎么转眼,那人便不见了?”

      伊仇听罢回头一看,身后果真空空如也,仿佛那商贩从不曾来过一般,他不由一惊,兀自道了声:“奇怪。”

      “敢问伊少侠,那商贩所售何物?”杜翼追问。

      伊仇犹豫片刻,对上那二人探寻的目光,坦然道:“实不相瞒,是玄冥剑法。”

      杜翼果真神情微恙,忙道:“多谢相告,在下与师兄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说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飞快消失在暮色中。

      昨日崆峒殿内,王沛山声称重伤他盗走玄冥剑法之人使用的乃是武当八卦剑法,才有了后来谢孤云对在座武当弟子咄咄相逼。若真是武当出了叛贼,那江行秋与杜翼现身于此绝不简单,再加方才他们闪烁其词,听到玄冥剑法时脸色骤变,莫非是那叛徒混迹在鬼市之中?

      想到此处,伊仇扛着笨重的钱囊阔步追了上去。

      此时城北一处小巷内,黑衣男人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乱,他狂奔在街头,仓促身影一如飘荡在九泉的游魂。

      “申元白!”半空中响起一声低喝,冷不防一抹青衣从屋顶跃下,截住他的去路。那青衣少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拘魂鬼,神情轻蔑,眸中亦带着生杀予夺般令人生惧的冷漠之感。

      “江……江师弟……”黑衣男子略显慌乱,一双手却不着痕迹地伸向腰间佩剑。

      “给我一个解释,”江行秋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申元白却不说话,目光一冷,长剑倏然出鞘,白晃晃的剑芒已迎着江行秋刺去,那剑势精奇多变,灵敏迅猛,正是武当太上长老常夫子的绝传剑术之一——太极慧剑。江行秋抢身上前,一记长拳击空,任由那剑芒掠过发梢,斩断了檐下的纸灯笼,半截烛火应声而灭,漆黑的夜空更显苍莽。

      拳风与剑芒交缠,就像暴雨中的狂风与闪电。

      太极慧剑讲求的便是遇强则强,遇刚则刚,变幻莫测,迄今为止的二十年间,得传此剑法者仅有两人,其中之一便是申元白。他身为常夫子座下第三弟子,多年来兢兢业业,数次为了维护师门险些搭上性命,由此深受师门信任。却不想,如今为了一张剑谱,他却也走上背信弃义之路。

      “为何叛门!”江行秋突然被激怒,一拳一掌皆使出了十分劲力,毫无保留,与其说对招,倒更像是发泄。在他强悍的攻击之下,申元白避无可避,节节败退,最后被一掌击中手肘,长剑应声落地,江行秋顺势再接一掌,直将申元白击飞三尺开外,跌在地上。但同样,他也因此牵动旧伤,被申元白击中,两人皆精疲力尽,口吐鲜血。

      “哈哈哈哈!”落败的申元白忽然大笑起来,他坐在地上,细长的眉眼眯成一条缝,“果然,我骗得了所有人,却还是骗不过你!罗师弟他们此刻已经快到追到临洮了吧?我却不明白,你为何知道我还躲在平凉?”

      原来,知晓王沛山未死,行迹败露后,申元白便偷偷收拾行囊离开了客栈,为误导武当,他还故意向城西而行,留下线索,实则悄悄蛰伏于平凉。

      见江行秋不回答,申元白忽然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江师弟此前被庄默的五雷天心掌所伤,又在崆峒与谢长老恶斗,自然是留在平凉养伤,顺便侦破了我的踪迹。”顿了顿,又道,“江师弟,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太过偏执,不讨人喜欢。”

      江行秋置若罔闻:“处心积虑夺得玄冥剑法,为何又要在鬼市变卖?申师兄仅是缺这五十两银子?”他声色俱厉,明明在质问申元白,瞳孔倒映的又好像是别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唉,”申元白敛了笑容,叹息一声,“我申元白在武当待了二十多年,对于自己是何人,却从来没想明白过。忠义也好,叛徒也罢,我能做的,唯有问心无愧。”

      “愚蠢!”

      申元白受他这一骂,显得有些惊讶,又听江行秋道:“在武当蒙恩被德二十多年,如今为了点蝇头小利便要叛门,实在愚蠢!武当何德何能,竟养出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申元白将他的话细细品味一番,嗤然笑道:“你骂的是我,还是你哥哥,我的雪风师兄?”
话一出口,果然见江行秋面色铁青。

      师门内得传常夫子的太极慧剑仅有两人,一人是申元白,另一人则是江行秋的亲哥哥——江雪风。其身为常夫子座下大徒弟,曾是武当小辈个个皆要尊称一声“大师兄”的人号。在早些年间,江雪风清正坚韧,襟怀坦白,以阴阳兼并的大罗神掌稳镇武当,更是与玄冥剑祖温子寅、阳圣何修之辈并称,其本该与这二人同归太和真人座下,谁料常夫子途中横插一脚,才抢得江雪风入了玉虚宫。

      纵然风光无限,可突然有一天,江雪风却以大罗神掌血洗遇真殿,亲手杀了弟弟江行秋的授业恩师樊秉,以及其门下所有弟子,随后便叛出武当,失去踪迹。

      “哈哈哈,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哥哥那般,大开杀戒后轰轰烈烈地叛门而出。”申元白道,“我只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天日。”

      “你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江行秋怒目切齿,“再问一遍,为何叛门?”

      申元白瞥一眼他蓄势待发的长拳,幽幽道:“若我说,是因为温子寅呢?”

      “什么?”

      “江师弟,你相信温子寅鬼魂复仇的传言吗?”

      江行秋眉头紧锁,却不说话。鬼魂复仇的传言几乎是在一夜间甚嚣尘上,人人皆知荒唐,可偏偏,王富贵怒杀潘龙,陈后君大战唐门弟子,用的皆是玄冥剑法,杀的皆是温子寅旧敌。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到像是被谁悉心筹划一般,可不受控制的江湖浪潮,又有谁人能做出如此精准的预判?

      申元白面色不甘:“我不信,我非要拿到玄冥剑法一探究竟!可到头来却发现所谓的鬼魂复仇不过一根钓饵,我上钩了,所以我的死期将至。”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像认命一般,“江师弟,看在二十年同门情义之上,给我一个痛快。”
“温掌门失踪一事,与你有关?!”

      申元白抬眼看向江行秋惊愕的双眸,一阵夜风拂过,将他的长发吹得胡乱飘飞,他却忽然沉默起来。

      “可若真与你有关,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如今也无人追查,你大可藏匿一辈子,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江行秋目光敏锐,“是灵山窟一案?有人逼你?”

      “当真无人追查吗?”申元白反诘,“你猜,想要温子寅性命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见江行秋缄默不言,申元白大笑三声,又道,“那个人你们谁也招罪不起!江师弟,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插手温子寅之事,否则,最后只会不得善终!”

      “为什么要告诉我?”江行秋站在原地,深邃的眸中泛起涟漪。

      “因为,我想活命。”申元白认真道,“江师弟,忘记今夜我们所说的一切,放我走。否则待到明日天亮,这江湖必定再现狂澜,届时你再想抽身便来不及了。”

      “哼,我可不信你的鬼话!”江行秋握紧拳头,作势上前。

      “二十三年前,我在清扫玉虚宫时截获了一封传书,你知道,信上所写内容是什么吗?”申元白拔高了嗓音,话罢果然见江行秋停滞在原地没有动作,半晌,申元白才道,“信上写着,’子寅,天子降’……”说话间,不知何处忽然生出道劲风,流星般直袭而来,江行秋闪身一避,便听一声闷哼,那柄长刀竟又准又狠地刺穿了申元白前胸。他双目圆瞪,嘴唇翕动,半晌未再说出一个字。

      因这刀法迅猛无伦,快若奔雷,江行秋震惊于江湖中竟有如此刀法出神入化之人,在看到申元白那涣散的双眸之后,他突觉周围凉意袭人,有一股强大的杀气席卷而来。在转身出拳格挡下攻击的瞬间,江行秋看见那双赤红双眸,其间怒气磅礴,一如炼狱中燃起的无量业火。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1-29 11:11
第二十二章  杳无音讯


      “江师兄!江师兄!”

      不远处传来呼唤声,在城北寻觅半晌未有所获的伊仇急忙赶去,老远便看见那漆黑的小巷里,杜翼手提一盏灯笼,正四下张望着。

      “杜少侠?”伊仇道。

      “伊少侠,你可有看见我江师兄?方才我听到这条街巷中有打斗声,一路寻找过来,却不见人影。”杜翼神情焦急,又往前走出两步,冷不防脚下一绊,灯笼打过去却见脚下竟躺着一名黑衣男子,他胸口被利器贯穿,鲜血淌落在地,蔓延开好远。

      “这,是申师兄!”杜翼惊讶道,他附身上前一探鼻息,顿时面色煞白,“他,他……”

      伊仇疾步走上前去,见躺在地上的黑衣男人头发凌乱,轮廓分明,左胸处的伤口狭长而锋利,正是向他售卖玄冥剑法的那个小贩:“是刀伤,一击毙命。”

      “可江师兄精于拳掌之法,定不可能以刀杀人,行凶者会是谁呢?”杜翼眉头紧锁,“再者,申师兄的剑术出于常夫子门下,寻常江湖之辈必不能伤其分毫,何况一击致命。”

      伊仇没有回答,他借杜翼的灯笼照过四下,入眼处皆是凌乱脚印和深深浅浅的打斗痕迹,许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又道:“此处有三个人的足迹,杀人者武功极高,江少侠可能凶多吉少。”

      “什么?!”

      秋日的岷州潮湿而阴寒,片片枯叶坠入纵横的河流之中,乍眼看去,犹如染了霜花的白练。

      江行秋被一阵马蹄声惊醒,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匹棕马背上,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壮汉。而前方,那同样骑着马的男人身形高大,背后一柄长刀虽被粗布包裹,但那摄人杀气仍旧能穿过粗布,逸散在周围。马鞍颠簸着撞击在胸口,直叫他五脏六腑传来阵阵疼痛,不由低哼两声。

      那个男人闻声回过头来,浓眉方脸,皮肤黝黑,一双眼细细打量着他:“你跟徐和裕什么关系?”他口气粗狂而冷漠,仿佛在审问一个被擒的囚徒。

      “关你何事!”江行秋咬咬牙,在平凉鬼市中,他与申元白周旋之时,这个男人忽然窜出,一刀击毙申元白,又将自己擒拿,却不伤及性命,也不知目的在何。且放眼江湖,敢直呼自己祖师爷名讳的人寥寥无几,而这男人似乎根本没将其放在眼中,这让江行秋十分恼怒,见男人不答,他又道,“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没有听到答复显得燥怒异常,他双眼血红,神情幽冷,引得一名属下高呼道:“臭小子,对咱们刀王客气一点!”说着,几道厉鞭抽过来,直将江行秋抽得一个趔趄滚下马背,随即被拖拽着一路前行。

      “高卓,你们继续将他带往漠北,我去蜀中一趟。”那被称为刀王的男人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属下遵命。”高卓收了鞭子,神情犹豫,“敢问刀王,是小姐有消息了吗?”话音刚落,却对上那人狠厉的目光,高卓竟被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问。

      江行秋虽然头昏眼花,但思绪还算清明,与那个男人交手期间,他的九宫神行掌竟发挥不出五分实力,完全被对方至阳至刚的刀法压制,其刀风犹如火鸟涅槃,过处热浪袭面,这江湖中能做到如此程度且被称作刀王的人仅有一个,便是圣火教的赤鹍刀王——欧阳朋。若真是此人,只怕自己性命难保。被拖行的滋味痛苦难熬,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恰时一阵尘沙袭来,钻入口鼻之间,引得他咳嗽连连,再加几日未进水食唇焦舌敝,他便昏迷过去。

      此时的平凉客栈,伊仇三人坐在那简陋的人字房中,神情凝重。

      “欧阳朋?”伊离望着伊仇深邃的面容,疑惑道。

      “嗯,他杀人惯来只用一刀,出手狠辣果断,是江湖中集刀法之大成者。多年前他曾因其父欧阳宇一事与华山有过摩擦,师父不太喜欢此人。”伊仇道。

      魏舟忽然觉得此话有些耳熟,这才记起当初伊仇介绍东瀛柳生家时,似乎也说了这么一句“师父不太待见他们”,敢情他识人全凭师父喜好?

      “我怎不知此事?”伊离道。

      伊仇沉吟片刻:“我也只是听师叔祖提过只言片语,在二十多年前,欧阳朋的父亲欧阳宇乃神兵山庄长老,在锻造之术上颇有见解,因此与各大正派首席皆有交际,但后来他因杀害自己的师父杨成仁受师门驱逐,江湖人也唾弃他。欧阳宇多次求助于正派,但太和真人、盈渊师太还有师祖对其举措十分恼恨,未曾出手相助。”伊仇叹一口气,又道,“再后来,他走投无路,以死自证清白,其妻也跳炉殉情,铸成扬灵刀现于江湖,便是如今欧阳朋的所持之刀。”

      “所以,欧阳朋离开神兵山庄加入邪派,是对正派心怀不满,如今他掳走江少侠,也与旧日那段恩怨有关?”伊离问道。伊仇不置可否,正沉默时,忽听伊离惊讶道,“咦,哥哥,你的青萍剑呢?!”

      伊仇嘴角一扬,将那沉甸甸的一兜子银钱搁在桌案上,道:“卖了。”

      “这么多钱?!”伊离瞪大双眼,望着白花花的银两几乎垂涎三尺,片刻后又觉不妥,道,“可是,那把剑乃师父亲自传授与你,这么多年你都舍不得旁人多碰一下……”

      “刀剑杀人终归戾气太重,不如钱财好使,”伊仇笑道,“正巧我在鬼市看中一把桃木剑,用着也十分顺手,你们看。”说着,便将腰间那一柄脊体修长,打磨粗糙的木剑递至两人面前。

      伊离自然知道伊仇用意,望着那把木剑心头一酸,却是笑道:“嗯,以哥哥的武功,木剑也好铁剑也罢,在这江湖中都难逢敌手。”

      “对了,我还在鬼市带了三套干净的外裳,将就换下吧。”伊仇将从鬼市中带回来的包裹翻开,兀自道,“阿离不是最爱漂亮么。”

      “谢谢哥哥!”

      换外裳无需避嫌,倒是魏舟识相地背过身,不去看那两兄妹动作。三人正脱着衣服,忽听门外“砰砰砰”地传来敲门声。

      “那两男一女已在这客房里同住三日了,说什么只是没钱被迫挤在一起,我必然不信,那模样分明就是诱骗小姑娘……”碎碎念从屋外传来。

      魏舟顺手将门拉开,十目相对那瞬间,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阿……阿弥陀佛。”立在门口的和尚往门内一望,随即火速收回目光,一张脸红至耳根,正是少林弟子行永年。

      店小二看了看三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又看了看行永年一脸娇羞的神情,愣了半天,结巴道:“哎……你们,当心点,别搞出人命了。”说罢,一溜烟地跑远了。

      “永年兄?”魏舟讪笑两声,“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是伊兄飞书告知的。”行永年像吞了苍蝇一般,神情尴尬,“你们,你们究竟做了什么?那小二怎么看我一副看登徒浪子的表情?”

      “……”

      待几人换好衣裳于案前坐下,一对消息,才知那吸血怪人果真是陈后君所找的薛崇,乃神兵山庄弟子,可惜在少林查明其身份的第二天便忽然暴毙身亡。

      “永年兄怀疑,他的死因有蹊跷?”

      “嗯,若是遭人灭口,那么他身上必定隐藏着关于灵山窟变故的秘密。”行永年思索片刻,道,“薛崇对灵山窟内的机关十分熟悉,我怀疑,他极有可能是制造陷阱的幕后之人。”

      “可是,仅凭薛崇一人之力,如何能在短时日内铸就灵山窟的重重机关?”伊仇道。

      “欧阳朋与薛崇,兜兜转转都不开神兵山庄,莫非……”“伊离道。

      “贫僧前去打探过,可神兵山庄放出消息说薛崇是叛徒。且灵山窟之变,神兵山庄也死伤惨重,他们没有理由自取灭亡。”行永年道,“再则,齐奉庄主为人风霜高洁,与各大正派关系亲密,必定不可能做出如此恶事。”

      “那若能查出薛崇身后之人,岂不是就能破解灵山窟谜团?”伊离道。

      “嗯。”

      “对了,”伊仇道,“在鬼市,我曾遇到申元白向我兜售玄冥剑谱,可惜未来得及买下,再次看到申元白,他便已被杀害,玄冥剑谱也不翼而飞。”

      伊离道:“依我看,这玄冥剑谱分明就是阎王爷的夺命帖,也不知下一个倒霉蛋会轮到谁。”

      “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出江少侠,他见过申元白最后一面,兴许手里有什么重要线索。只要查出温前辈死因,灵山窟一案必定迎刃而解。”行永年道,“在来的路上,贫僧听闻欧阳朋的人马一路往西域去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

      “那个,你盘缠带够了吗?”伊离皮笑肉不笑,“可不能白花我哥哥的。”

      “额,出门太匆忙,只带了十个铜板。”

      “……”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2-27 10:47
第二十三章  烟尘迷离

      大漠尽头,骄阳似火。

      “娅娅~”一阵故作温柔的拧巴声音将江行秋吵醒,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遍体鳞伤地被锁在一间阴暗牢笼中。四周皆是形形色 色的囚徒,而他旁边还有名小姑娘,她身着月白衣衫静坐榻上,一方面纱掩去半张容颜,昏暗光线衬得她犹如空谷幽兰一般静吐芳馨。

      大腹便便的男人带着手下走出两步又倒回来,他将满是横肉的脸凑在两根铁柱之间,笑容荡漾:“脱下圣袍险些认不出来了,娅娅,在这里过得可好?若是不开心,我便救你出去,怎么样?”

      这个男人,便是圣火教前任教主裴康伯之子裴谦龙,平日里吃喝嫖赌,游手好闲,因爱慕圣女麻谷米娅,对其死缠烂打。而旁边,正用钥匙开着牢笼之门的便是他心腹之人,名曰修罗鬼,他笑眯眯道:“圣女啊,我家少主对你一往情深,你便不要再推拒了。”


     “别过来!”麻谷米娅神情惊恐,眼见裴谦龙搓 着手一步步走进囚牢,将她逼入墙角。

      “娅娅不怕,我又不是坏人!”裴谦龙满面yín笑,说着,转眼看向外面那身形瘦弱的男子,“修罗鬼!”

      “哎,”修罗鬼一个闪身窜入牢笼,就着麻谷米娅的卧榻一躺,道,“少主放心,从今儿个起,便是小的勾搭阿庆,指使她在迎圣大会上下毒!”

      “你看,没事了。”裴谦龙笑容满面,作势拉住麻谷米娅,牢笼外那摇晃的烛光落在其脸上,反射出油腻腻的光泽。

      “放手!”麻谷米娅推开裴谦龙不成,反被其一把拽出囚牢,那人趾高气昂道:“娅娅,劝你识相些,刑期将至,眼下能救你的唯有我一人,趁本少主对你还有点兴趣,乖乖把我伺候舒服了!否则,待这圣火教一朝变天,全天下的女人都争着要与本少主日夜风流,届时,还能有你什么事儿?”

      “放开我!!”麻姑米娅死死扒住牢笼,又急又怒道。

      但裴谦龙哪里肯听,眼见就要将麻谷米娅拖走,恰时,周围空气骤冷,一道劲风忽然袭至后背,便听一声震响,裴谦龙当即被打得腑脏俱损,口吐鲜血。他转头一看,竟是江行秋吃力地撑着伤躯打出一记掌势。

      “你活腻了,知道本少主是谁么?!”裴谦龙将嘴边血迹一抹,站起身来欲找江行秋算账,谁料那人咬咬牙:“八卦游身掌!”说着又一掌打出,刚猛无俦的掌力便如疾风骤雨,裴谦龙扬手欲挡,怎料两百斤的身躯竟被震飞开来,硬生生将对面牢门砸出一个窟窿!烛火就在那一刻落至裴谦龙身上,红泪四溅,火苗舔上其衣襟,霎时燃烧起来。

      鬼哭狼嚎声响彻四下。

      “少主!少主!”修罗鬼迅速脱下外衫,一面喊叫一面扑火,那形容,仿佛在抽一个巨型火陀螺。

      高卓几人闻声急急赶来,见清状况,不由道:“愣着干嘛,快帮忙扑火!”说着,抢身上前,飞脚伺候,直将裴谦龙踹得嗷嗷叫唤。经此一遭,周身火虽灭了,裴谦龙却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骂了许久,说道要将陨日塔拆了,把江行秋与高卓等人杀了喂狗云云。

      “裴少主,方才咱们不是交代了,不要闹出大动静。这陨日塔不比光明顶,教主从不过问,人若死在这里便往大漠一扔,白便宜那些饿喙的虫蛇。”高卓笑道,“更何况,这少年乃太和真人手下弟子,光是他的九宫神行掌便能将你劈成渣滓。”

      “狗东西,胆敢威胁本少主!”裴谦龙暴起,挽着袖子挥着拳头作势上前,怎料腿一迈开,那被火烧成筛子的衣衫登时撕裂,露出其灼伤的双dìng

      四下嘲笑声大作。

      “少主息怒,您伤势不轻,还是先去找大夫要紧。”修罗鬼急忙将自己的外衫系在裴谦龙腰上,为其遮去要害,他声音骤然降低,“眼下剑法还未炼成,只怕打他们不过,咱先撤吧。”

      “哼!”裴谦龙这才收起拳头,骂了两句,便提着衣衫灰溜溜逃走了。

      “他老子都死了多少年,也就修罗鬼这等杂碎还认他做光dìng少主!”高卓翻了个白眼,“快去叫人将这牢笼修一修,日后加强防卫,距离行刑还有三天,也让圣女走得体面一些。”

      见几人走远,江行秋这才在囚笼中坐下,方才他打出两掌已然耗尽全力,周身伤口也受到撕扯,欲入定疗伤,奈何旁边小姑[size=0.16]niáng抽泣声叫他心烦意乱。

      “喂,别哭了。”江行秋冷声道,“很吵。”

      麻谷米娅却不理会。

      江行秋从不喜欢哄女人,或者说,没有经验。所以在麻谷米娅孜孜不倦地哭了半个时辰后,他险些走火入魔,最后忍无可忍,拔下束发的簪子猛然射出,钉在麻谷米娅耳旁一寸处的木桩上:“再哭,就把你杀掉。”

      麻姑米娅哭得更大声了。

      大漠的风沙越来越疾,几乎要那将缓慢行驶的三匹骆驼淹没。伊离头上罩着帷帽,幸在有轻薄帘帐将面庞护住,挡去了那恼人的尘沙,驼铃声回荡在耳边,竟显得十分聒噪。行永年提议寻一个地方躲避,待风沙停歇再赶路,四下一望,见不远处有间破屋子尚还屹立着,便招呼几人过去。

      那屋子虽然破旧,但在黄沙的席卷之下还算稳妥,几人推开门,见屋内一个人也没有,木桌和矮凳已被蛀虫啃成筛子,坑坑洼洼的地面也显得十分寒碜。

      三人席地而坐,正欲掏出水食,梁上却忽然坠下几缕尘沙,行永年眼疾手快,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挥出,便听哀嚎骤起,檐上登时坠下三个人来。为首的少年身高六尺,着一袭粗布长衫,系着护额,其人面容俊挺,剑眉星目,看上去颇有几分丰神飘洒之意。而另外两人,一个方头豆眼,一个长脸高鼻,皆是憨厚中透着一丝精明的形容。

      “阿 弥 陀 佛。”

      “詹少侠,你怎在此?!”伊仇脱口而出。

      “嘿嘿,在下有一批货急需送往西域,谁料途中遇到龙卷风,便躲入这小屋里了。”詹星成咧嘴笑道,“方才听你们三人脚步凌乱,气息厚重,还以为是沙匪。”

      “哦?”伊离望一眼三人干练简洁的装束,问道,“那你们的货物呢?”

      “自然被沙匪劫走了。”

      “你一会儿是客栈贵客,一会儿是青城弟子,一会儿又是大漠商旅,怎么,身份日抛的?”伊离显然不吃这一套。

      詹星成眸中清澈见底,竟是番纯真少年的做派,他望向身边两个憨厚的手下,仿佛在向他们请教一般:“江湖中有青城弟子不能从商的说法?”

      两个手下直摇头。伊离见他眉眼弯弯,笑容可掬,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好像他一直都很开心,或者说,伪善。
一旁的伊仇目光灼灼:“你也为玄冥剑法而来?”

      詹星成却不否认,只是道:“三位,这大漠危机重重,你们可要当心。”

      伊离看看一脸深邃的行永年,又看看神情警惕的哥哥,道:“大漠而已,无非就是风沙急了些,有什么好怕的。”

      “曾经我一位朋友也像你们这般天真,现在……”詹星成叹一口气,“现在他坟头的仙人掌已经比我高了。”

      话音刚落,屋外忽然风沙大作,直刮得檐上木头咯吱作响,土墙随即裂开,整间屋子也开始摇晃起来。掀天黄沙穿过洞开的窗口扑面而过,几乎将几人刮倒在地。“这屋子要塌了,快走!”行永年大喊一声,几人逆风奔逃,朽败的屋子便在那一刻轰然坍塌。

      沙石拍面,风声怒号,世界一片混沌,伊离却觉身不由己,脚下忽然踏空,整个人已被沙暴卷走,几乎是同时,小臂处一紧,竟是詹星成死死将她拽住!

      “公子!!”两个手下大喊一声,欲回头相助詹星成,但沙暴来势汹汹,众人皆步履不稳,适时梁木砸下,将几人隔断,詹星成与伊离的身影顿时被淹没殆尽。

      “阿离!!”

      “快趴下!”

      接着便是扑通几声,黄沙在后背滚过,天地间烟尘迷离。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2-27 11:15
第二十四章  大漠危机


      沙暴过后,耳畔的风恢复为一派清明,天际阳光穿过云头,洒落在大漠之上。

      “咳咳咳!”行永年几人陆续从黄沙中爬出,皆是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而身后,坍塌的房屋几乎被黄沙隐匿了踪迹,唯有数根梁木还显露在外。

      “阿离!詹少侠!”伊仇大声喊道,目光焦急寻觅,奈何入眼处狼藉一片。见不远处凸起的沙丘微微一动,几人急忙上前,扒开黄沙,抬走断木,詹星成和伊离才被众人从残壁中掏出来,一同掏出来的还有三匹骆驼,其中一匹已被悬梁砸得血肉横飞,含笑九泉。

      “阿离,怎么样?”伊仇从詹星成身下一把拉起伊离,见她并无大碍,仅受了些皮外伤,不由松一口气,心头却漫起股无由来的怒火。

      “没事。”伊离说着吐了两口 沙,又抖了抖衣襟,忽然被伊仇一把拽开,足足离了詹星成三尺远。伊离只觉嗅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扭头看哥哥却是副冷酷神情,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幸亏有这三个家伙帮忙挡灾,否则,你我性命难保。”詹星成显得有些无奈,任由两个手下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伤口。沙暴来袭之际,正是他一把拽住了骆驼并拉伊离躲去其身畔,才叫二人幸免于难,而他被碎石击中,伤了脑袋。

      “谢谢,”伊离面色通红,目光闪躲,“虽然你一点也不实诚,但勉强还算个好人。”

      从悬梁砸落到被沙暴淹没,伊离一直被詹星成死死护在身下,那是一个宽厚且温柔的胸膛,若说哥哥伊仇的怀抱是安稳和坚韧,那这个少年,他的怀抱是春花绽上心头的酥 痒,是陈酿染红耳根的灼热。那一刻,伊离觉得自己又羞又惧。

      “别!依我看,你们怕是连圣火教的方向都没找到,便命丧途中了。”詹星成因被手下勒紧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半晌才道,

      “你们下次还是别带着我,我尚有家业要继承,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伊离闻罢有些失语,沉吟了片刻,向着伊仇道:“哥哥,圣火教的方向是哪边来着?”

      “极西之地,大漠绿洲。”那人的语调略显不悦。

      “哪边是西,哪边是北?”詹星成又道。

      “呃呃……”伊离从怀中摸出个铜盘,在原地转过两圈,忽然一脸沮丧道,“完蛋,我们的司南不灵验了。”

      “……”

      天色擦黑,一轮皓月当空,几点星子在乌云尽头吐露微光,一眼望去竟是说不出的美妙来。

      詹星成将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石子对照着北极星摆成一个奇怪图案,又从怀中掏出几块[size=0.16]nǎi疙瘩细嚼慢咽。伊离这才知晓他的两个手下一为泥巴,一为胡瓜,听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几个人围在一处,就着屋顶塌落的木头燃起了柴火,又割下几块骆驼肉熏烤。伊离神情有些幽怨:“唉,骆驼好贵的,一匹十两银子,能抵哥哥的半柄剑刃呢!”

      伊仇闻言抬起头来:“不必心疼,它救了阿离,死得其所。”

      伊离面色一黯,眨巴着眼睛道:“哥哥,待咱们查明温前辈之事,阿离再送你一把更厉害的剑,就像……”她思索片刻,“就像师祖的雪道那般!好不好?”

      “好。”伊仇的眸中终于泛起些许暖意。

      烤熟的驼肉虽能充饥,但终归无酒无菜,吃几口便腻了。伊离喂饱饕餮后,看一眼避得老远的行永年,此刻正在一处沙丘上打坐念经,她戏谑心起,从兜里掏出一块芝麻饼,又塞入些许驼肉,便笑眯眯地递了上去:“大和尚,日夜赶路怎么能饿着肚子呢,这里有几块素饼,给!”

      “多谢施主。”行永年腼腆道。

      片刻后,静谧夜空响起剧烈的呕吐声。

      詹星成兴致极佳,说道什么月色正好当以佳音衬之,便从泥巴的行囊中摸出把胡琴,不由分说地闭目拉奏起来。天边清辉皎皎,地上琴音脉脉,是风与沙的和鸣,是月色与故土的交融,直叫人如痴如醉,如思如泣,陶然其中,不可抽离。末了,詹星成一睁眼,却见伊离三人面色青紫,看起来不太像沉浸曲中无法自拔的模样,倒是一旁的泥巴和胡瓜神情平淡,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见詹星成停顿下来,旁边的胡瓜才开口道:“公子,不对劲。”

      “又弹成了哭丧曲?”

      “不是,”胡瓜指指沙地,“你身旁多了条影子。”

      詹星成大惊,不由扭头一看,他身后竟不知何时站着名劲衣男子。其人拎着斧头,身形魁梧,一张脸拧巴扭曲,额上更是青筋暴起,他就像条鬼魂般立在那里,似乎忍耐多时。迎上众人目光,那人眸色一冷,银光闪过,锋利的斧头已直袭面门!伊仇眼疾手快,横剑一挡,汹涌攻势立即拉开。

      男人身法厚重,一挥一刺间皆带着十分的杀气,冷酷而蛮横,便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由伊仇点剑疾戳,也难以伤其分毫。行永年见罢,亦飞身上前相助,怎料周围忽又跃出六名同样身着劲衣,手持银斧的男子。

      “又是唐门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伊离怒道,当初这帮人在灵山窟伏击他们,幸得吸血怪人突然出手,他们才能相安无事,眼下竟还未死心。

      缠斗间,伊仇与行永年寡不敌众,虽二人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少年高手,寻常江湖侠客哪堪匹敌,但这群唐门弟子却如鬼魅般难缠,行动亦漫无章法,十分棘手。稍时,两人便被团团围住,七名唐门弟子手中一震,七把斧子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直削二人而去。

      “哟,七生七死?”不远处看热闹的商伙三人神情终于露出一丝异样,詹星成右手一挥,泥巴和胡瓜立即冲上前去。“灵蛇剑!”两人高喊一声,袖间忽地飞出两条缠身软剑。那软剑亮若银蛇,疾如流星,挥斥间便听得呼呼声大作,眨眼已将其中一名唐门弟子缚住,哀嚎声登时响彻四下,那唐门弟子手中斧头坠地,身上被束缚的各处已然血流涔涔。

      伊仇和行永年自然没想到,这看似憨厚的泥巴和胡瓜使起软剑来竟如此灵敏,且那软剑通体带刺,甚至于两人都要避让三分,否则被其误伤,只怕会被生生剥掉皮肉。眼见阵破,二人乘机跃出包围。

      六名唐门弟子紧追上前,甚至有一人直逼着詹星成而去。眼见阔斧砍至,詹星成倏然闪身,一拉胡琴,便听得“铮”一声凄厉乐音,那人竟直愣愣倒下,整张脸青紫不已。詹星成嘴角勾起笑意:“太上掌门座下果真人杰辈出,只是这大漠莽莽,蜀中叛徒还是不要涉足了。”说罢神情一冷,右脚猛地踏上那人面门,“咯嚓!”巨响声过,再待抬起脚来,那唐门弟子头骨凹陷,鼻梁断裂,已然七窍流血而亡。

      旁边的伊离乍见此景,当即被吓得倒退两步——詹星成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踩死的不过一只蚂蚁。

      而那厢,行永年以如影随形腿搅散了剩余五名唐门弟子的攻势,伊仇手持木剑实力难以发挥,泥巴和胡瓜双双负伤,软剑的攻势亦落下不少。许是以他们为突破口,五名唐门弟子攻其不意,眼见就要将泥胡二人斩于斧下,身旁忽有人影一过,詹星成已在瞬息间跃至跟前。

      “好快的身法!”伊仇心中一惊,但见詹星成将手中胡琴猛然拉响,凄厉乐音过耳,一股强烈的攻势扩散开来,五名攻上前的唐门弟子竟被震得齐齐倒退几步。

      “这是?!”行永年神情微恙,他想起在沽鹤岭时献祭百姓的那帮邪教子弟,为首的白衣男子便是将内力注入笛声中蛊惑众人,而詹星成此刻的退敌之法与其几乎没有两样,但不同的是,詹星成所怀内力显然更为磅礴大气,且隐隐携着一股幽寒之力。

      那五人却不放弃,再结五行阵将詹星成等人包围,此阵融合了五行相生相克之法,竟比此前的七生七死阵杀伤力更为惊人。水克火,行永年至阳至刚的腿法与指法被牢牢吃住,火克金,泥胡二人的软剑也发挥不出半分威力,金克木,伊仇的木剑绞上斧阵竟生生折断,毫无疑问,此阵法犹如密不透风的铁桶,让六人完全没有喘息之机。

      “杀!”为首的唐门弟子大喊一声,五把斧头直逼而来,眼见要将几人绞杀。

      詹星成忽然扬嘴一笑,分明是极为温文的形容,此刻却透露出轻蔑之意:“天地玄黄,日月五行,你们只知五行相克,却不知五行分时化育,如此愚昧,还敢来此丢人现眼!”话罢手中胡琴震地,发出极为割裂的一声嗡鸣,便听得轰然声大作,五行阵已破,一名唐门弟子被击飞数尺之外,当场毙命,其余四人亦齐齐倒地,面容青紫,口吐鲜血。

      行永年大惊失色,五行分时化育,即为木火金水各属春夏秋冬四季,主东南西北方位,而土生万物,流于四季末。眼下正值孟秋,戌月属土,方才詹星成正是以胡琴主攻土位弟子,使得阵破。

      许是见胜算微渺,四名唐门弟子飞快从地上爬起,步步疾退,行永年等人欲盘问幕后主使,哪肯轻易放过,步步紧追。谁料脚下沙土忽然塌陷,伊仇与四名唐门弟子竟纷纷坠落其中!

      “是流沙,别过去!”胡瓜大喊一声,泥巴与行永年匆匆止步。

      流沙是大漠中最为常见,也是大漠居民最为闻风丧胆的陷阱,其出现的位置不定,常人一旦陷入,几乎很难生还,因其身体在流沙的卷噬下重若千钧,即便有人拼命将他拽住,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一同陷入。故,流沙向来杀伤力强大,小则吸入数人,大则吞噬万千城镇,大漠居民称其为“沙渊”,避犹不及。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3-28 10:14
第二十五章  人海孤雏

      “伊兄!”

      “哥哥?”伊离显然是被眼前场景吓得呆住了,她瞪大双眼,神情惊惶。

      流沙覆盖至腰际,伊仇晃了晃身形,欲从流沙中爬起,此举却引来旁边一心求生的唐门弟子疯狂拉拽,最后竟厮打起来。伊仇闪躲不成,被一拳击中面门,口鼻渗血,紧接着又被一拳击中后脑勺,他一趔趄,整张脸皆埋入黄沙中。

      “哥哥!哥哥!!”伊离疾冲上前,作势要去相助伊仇,却被詹星成一把拦住,他肃穆道:“流沙凶险,多一人过去只会多一人丧命。”

      “放开我!!”

      许是听到了伊离的呼喊,半晌,伊仇才缓缓从黄沙中抬起头,他满脸是血,粘染的黄沙使其看上去狼狈万般。他费力地咳出口中沙粒,断断续续道:“阿离,听话,别过来。”

      “不要,哥哥!!”伊离近乎疯狂,她一面推搡詹星成一面撕心裂肺道,“拉他!快拉他!!”

      “没用的,别做无谓牺 牲!”詹星成冷呵一声,任由伊离对他拳打脚踢也不松手,她哭嚎道:“我不管……我不能没有哥哥!我不能没有哥哥!!”臂上一痛,是伊离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们自然不知,伊离自幼生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从未经历过狂风暴雨,也从未想过有一朝二人将要面临生离死别。想来这十八年,没有父母的疼爱,哥哥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千里奔波,甚至于拼命学习剑术,也只是为了她闯祸时给她提供庇护。可她却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索取,并未想到哥哥也是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孤儿。眼下,退却了惯有的坚韧,退却了佯装的伟岸,哥哥的身影竟显得孤独而无助,若流沙将哥哥吞没,毫无疑问——她的天塌了。

      “阿离……”

      “哥!!!”伊离拼命伸长双手,欲将伊仇拽住,可最后,落入她指尖的,仅有风中几粒飞沙。

      伊仇双眼通红,他并未料到自己陷入这流沙中竟毫无反抗之力,原来失去了青萍剑,他什么也不是。流沙越陷越深,四名唐门弟子为逃命相互拉拽,**,密如雨点的铁拳袭来,直叫伊仇眼底被血色染红,阿离哭喊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流沙淹没至面门那刻,他张了张嘴,艰难道:“阿……离……别……怕……”

      “别怕,有为兄在,绝不让你受到一丝损伤。”

      “那哥哥会保护我一辈子吗?”

      “当然会。”

      “嗯,阿离最喜欢哥哥了!”

      被黄沙淹没的窒息感漫延过来,伊仇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脑海中全是当年他背着阿离爬上华山的场景,说好会保护阿离一辈子,终归,是他食言了吧。

      天边露出一线微光,大漠的风沙终于平静了。蓝衣少女靠在那趴地歇息的骆驼身上,她眼眶红肿,双手伤痕累累,却一言不发。

     “伊姑娘,节哀。”詹星成试图递给她水食。

      昨夜伊仇被卷入流沙后,她便像从巢穴坠落的雏鸟,寸步不离地守在伊仇被吞没之处,一把一把挖着黄沙,哪怕双手都挖出血来也不管不顾。詹星成和行永年四人默默站在她身边,虽知此举不过徒劳,但为了她心里能够好过一些,也帮着挖了许久,可那奔流不定的流沙早已不知将伊仇卷至何处。

      “如何节哀?!”伊离一把打翻递来的水食,因哭得太久,她的声音几近嘶哑,诘问道,“你们明明可以拉他一把,为什么不拉!为什么!!”

      “阿 弥 陀 佛,贫僧私心,未能出手相助伊兄,实乃罪过。”行永年面露愧色。

      “大师不必愧疚,流沙面前,能保全一人便是一人。”詹星成好声道。

      “你们!你们都是一群见死不救的无耻之徒!”伊离彻底失去理智,手中抓起黄沙猛然砸向四人面门。

      詹星成霎时被激怒:“够了!没有人理应为你哥哥搭上性命!”他抢身上前一把捉住伊离手腕,厉声道,“反倒是你,若非你当初任性离开华山,他就不会千里迢迢追出来找你,不会为了几个包子卖掉青萍剑,更不会卷入这场纷争命丧黄泉!!”
话音落下,伊离忽然崩溃大喊了一声,随即面色痛苦,浑身颤抖,再度抱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的行永年心如刀割,**叹道:“唉,恨只恨唐门贼子心狠手辣,为掩盖事实不惜滥杀无辜。”

      “大师当真觉得,方才那些是唐门之人吗?”詹星成面色又恢复平静,“听说,数日之前,崆峒派因陈少侠一事对唐门心怀怨恨,纠集了一帮江湖人数次挑衅唐家堡,如今他们已是自顾不暇,又哪来的时间揪着你们不放?”

      “可七生七死阵法乃唐门不传之秘,又怎会被外人得知?”行永年道。

      “当年唐家堡极力否认杀害温盟主,并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身为太上掌门的唐老太太手眼通天,必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追杀你们只会越描越黑,引火烧身。”詹星成道。

      “施主的意思是,有人冒充唐门,故意为之?”行永年追问。

      詹星成眸底深邃,却不回答。那一瞬间,行永年忽然觉得后怕:眼前这个少年,他明面上一副谦逊有礼的温文模样,实际身份无常,精通五行八卦之术,其手下能一举破解七生七死之阵,他更是能将庞然内力注入一把平平无奇的胡琴中击溃唐门重围。这样一个深不可测之人,究竟是敌是友?他所用的功法又是何方秘术?

      正思索着,忽听詹星成又道:“眼下你们的水食皆剩无几,不足以返回中原,以在下之见,还是尽快赶往绿洲再做决断吧。”

      因伊离欲死守大漠谁也哄不走,泥巴无奈将其敲晕扔上骆驼,几人便又踏上了寻找绿洲之路。出乎意料的是,之前行永年与伊仇三人在大漠中兜兜转转几日也未能找到方位,此番跟随詹星成竟一路畅通无阻,仅花了一个日夜,他们便抵达绿洲。

      绿洲,即为大漠中唯一一处有居民生存的小镇,这里绿水环绕,百姓安居乐业,传闻在此处打上一碗马**酒,吃上几叠小菜,便能感觉到神明的恩赐。

      几人在酒馆中坐下,点了些吃食。苏醒过来的伊离一直闷闷不语,不吃也不喝,詹星成本为自己冲动的言语刺激了伊离而懊悔,见状便道:“唉,黄沙莽莽,逝者如斯。此情此景,唯有小奏一曲,聊解阿离姑**伤心之情。”便不由分说地掏出胡琴,曲音一起,四面来风,闹哄哄的酒馆霎时鸦雀无声。如此形容,像杂乱的知了声,聒噪又刺耳,叫人恨不得扔出一块石头将它砸下来。酒客们怒火中烧,伊离和行永年四人却面无表情。

      “什么玩意也敢拿出来卖弄,比驴叫还难听!”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一只臭鞋随即飞来,猛地砸在詹星成脸上——曲音戛然而止,酒客们如释重负。倒是旁边的胡瓜和泥巴齐齐起身,熟练地将邻桌大汉拖出酒馆外**起来。

      伊离嘴角终于动了动,詹星成见状,急忙将吃食推至其面前,好言道:“阿离姑娘,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为你哥哥报仇。”

      “杀 人啦!杀 人啦!”屋外恰时传来一声凄厉叫喊,接着便是一声咆哮:“心龙神功,天下第一!”

      几人一对眼,急忙冲出酒馆,却见一个身形肥胖,大腹便便的锦衣男人挥着长剑肆意追砍周遭百姓,其中一名身形干瘦的男人躲在一处酒坛后,战战兢兢道:“少主,快停手!我是你的亲亲修罗鬼啊!!”

      胖男人闻罢眸中火焰燃得更甚,他长剑一挽,登时有股厚重的剑气直劈而去,酒坛猛地被砍碎,修罗鬼早已飞身逃出好远。裴谦龙一剑落空,另一剑又起,竟是朝着路过的酒客砍去。一旁正**大汉的胡瓜与泥巴二人见状,袖中软剑滑出,正欲迎上前去,忽见不远处疾速飞来一柄短刀,猛然挡下了裴谦龙的攻势,那桑衣少女疾闪而上,与裴谦龙缠斗起来。

      桑衣少女面容虽显稚嫩,但其刀法却老练异常,每招每氏皆行云流水,峻秀万分。而裴谦龙身法迟钝,挥剑亦显生疏,二者相形见绌,裴谦龙片刻后便被击败,身上更是落下数道伤口。

      “光复圣教,挡我者死!”裴谦龙忽然暴走,他双眼血红,怒吼声震响九霄,“玄云起重!”话罢长剑当空,一股阴寒浑厚的剑气霎时袭卷而来,桑衣少女见状不由一愣,失神瞬间竟险些被裴谦龙一剑刺中。她急急躲开,怎奈裴谦龙的攻势忽然变得迅猛无匹,叫人挡无可挡,眼见就要被刺中,胡瓜和泥巴闪身而上,软剑缠上裴谦龙的右臂,将其杀招拆解。得以脱身的桑衣少女顺势再接一刀,刺中裴谦龙小腹,谁料裴谦龙竟生生挣脱纠缠,浑身鲜血横飞,他又大喊一声:“日月天涂!”剑招再度挥出,直劈桑衣少女。

      就在这时,眼前白光一过,有白索疾速飞出将裴谦龙束缚,那白索柔韧而黏连,如何也挣脱不了——竟是蛛丝!丝线所发之地站着一个身着绀青长衫,头包巾帕,点着银饰的男人,他神情冷毅:“玄冥剑法?”

      桑衣少女趁机翻身而起,猛地一脚将裴谦龙踹倒在地,几名圣火弟子立刻冲上前来将裴谦龙制住。与此同时,人群中一抹黑影急急遁走,一名身形颀长的圣火弟子火速飞出将其拦下,修罗鬼就在那一刻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蛛王饶命,是,是裴谦龙逼我的!”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3-28 10:18
第二十六章  杀机再现


      修罗鬼交代,数年前,裴谦龙因吃喝嫖赌且吸食鸦 片,将自己父亲亦是圣火前任教主的裴康伯活活气死,他随即洗心革面,立誓以自创的心龙神功夺回圣火教。奈何其天资愚钝,只能将四处抢夺的武功心法融入神功内。

      直到上次他联合乌南孙等人起 反失败,乌南孙被杀,裴谦龙因爱生恨,命阿庆将下毒之事栽赃给麻谷米娅,他则侥幸逃脱。但面对教主卫冲寒的怀疑,他担心落得与乌南孙一样下场,遂更为变本加厉逼迫修罗鬼前往江湖中寻找武功秘籍。直到在平凉鬼市,修罗鬼从申元白手里偷到玄冥剑法,谁料裴谦龙练过之后竟变得疯疯癫癫。

      “他这模样,是因强行将多种武学糅杂在一起,体内数股气劲相冲导致精神错乱。看来,温盟主复仇这把火终归要烧到圣火教头上了。”蛛王神情极为深邃,他冲着那身形高大的圣火弟子道,“狄伦,立刻去通知你舅舅和教主。”

      “是。”那身形颀长的少年遂率人押着疯疯癫癫的裴谦龙和修罗鬼一齐离开。

      “多谢几位相助。”蛛王对着胡瓜和泥巴抱拳道。

      “早闻天罗蛛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詹星成嘴角勾起惯有的笑意。

      圣火教的护教法王之一天罗蛛王纳多安,曾为五毒教的悬蛛护法,后在巫游起反夺取教主之位时叛门而出。此人性情温厚,没有其余三**王那般雷厉风行,但在炼蛊制毒上颇有手段,为江湖人所忌惮。

      “幸会。”纳多安道,“不知少侠尊姓大名?”目光顺势扫过行永年几人,却忽然停滞在伊离身上,他眸中显出异样神色,是惊愕,是恍惚,叫人难以看清。

      “在下詹星成,”詹星成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为寻人而来,半个月前,赤鹍刀王掳走武当弟子江行秋,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江行秋?”纳多安显然未听说过此人,扭头看向身旁弟子,似要询问。旁边的桑衣少女却突然开口道:“他被关在大漠以北的陨日塔中,你们想要救人还请趁早,若是再晚一步,他便要沦为欧阳朋的刀下亡魂了。”桑衣少女面容秀丽,斜睨众人一眼,转身便离开了。倒是纳多安杵在一旁,目光再度扫过伊离:“敢问,这位小姑娘姓甚名谁?”

      伊离冷漠不语,显然心情糟糕不愿搭理任何人。

      “姑**容貌神似我一位故人,当年我与她分离之时她正好身怀六甲,若子女安然长大,如今当与小姑娘一般年纪。”纳多安自嘲地笑了笑,“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告辞。”说罢,便率人离去。

      胡瓜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桑衣少女,直到她消失不见,胡瓜才道:“公子,她方才所使招式,乃峨眉的少清剑法。”

      “峨眉?可她手中握的分明不是剑,是短刀啊。”詹星成狐疑。

      胡瓜左右顾盼,声音骤然降低:“回公子,据小道消息,峨眉派在半月前遭遇邪教攻击,听说正是位能刀剑合一的女弟子以赤鹍刀法力挽狂澜,但在那之后,这女弟子便不知所踪了。”

      “赤鹍刀法,那不是欧阳朋的独门绝技吗?”行永年抬起眼来,正好见不远处的枯树上,几只黑鸦转动着灵敏双眸,他心中一沉——玄冥剑法所在之处,便是黑鸦所在之处,究竟为何?

      很快,继潘龙、唐门之后,圣火教亦遭到玄冥剑法复仇一事在江湖中传开,圣火乃杀害温子寅的幕后真凶之传言在江湖中甚嚣尘上。眼见宗门遭到诋毁,卫冲寒怒火中烧,下令凡是没有根据恶意抹黑圣火者,杀无赦。但此举却引来诸多非议,导致圣火在短短数日内被推上风口浪尖。

      漆黑的夜空一点星子也无,那座陨日塔静立大漠之中,显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江行秋靠在墙边,浑身乏力,剧烈的饥饿感仿佛要破开腹腔将他整具身躯吃拆殆尽——他已饿了整整三日,却未得到分毫水食,倒是旁边麻谷米娅所在的牢笼放了好几叠饭菜,甚至还有一支鸡腿。他咽了咽口水,因羞于开口而选择闭目忍耐。谁料这时,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再待睁眼,那几叠饭菜已出现在自己牢笼附近。

      麻谷米娅看了他一眼,也未说话,远远避开,随后又缩回角落里抱膝而坐,浅浅淡淡的影子投映在囚牢间,显得有些单薄。

      “你……不吃?”江行秋问,心中却在复盘这小姑娘是不是一直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断头饭,没什么好吃的。”麻谷米娅道,她将脸埋在膝盖里,声音细腻而柔软,“你若吃饱了就能逃出去,权当我还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江行秋一愣,强烈的饥饿感促使他缓步上前,将那些饭菜恶狠狠扒入口中,直到哽咽感将眼眶撑红,他才问:“听说你是教中圣女,为何被囚禁于此?”

      “我背叛了圣火教。”麻谷米娅道,“虽然是被栽赃。”

      原来,她自幼以美貌闻名西域,后被选中成为圣女继承人,但因那时她年仅十二,被教主卫冲寒养在寒月殿内,避见众人三年。直到数月前,圣火教在她及笄之日举办了隆重的迎圣大会,谁料会上忽然发生叛乱,以乌南孙、赫卢为首的西域教众为夺教主之位,更是在卫冲寒及各大首脑杯中下毒,后叛乱虽被**,麻谷米娅却遭自己的贴身婢女阿庆指认是下毒的主导者。

      “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栽赃我,许是,我做得不够好吧。”麻谷米娅叹一口气,她抬起头来,语气低落,“他们都说,被选中成为圣女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因为圣女接受着所有教众的朝拜,虔诚,神圣,贞洁。可在寒月殿那三年,我尝到的只有无尽孤独。他们都以圣女的规矩框束我,以至于很多时候我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天空飞过的鸟儿,大漠新添的千岁兰,都比我自由。”

      江行秋眉头一皱,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从哥哥江雪风屠了遇真殿离开武当之后,大家都将他叫骂成“叛徒之弟”,羞辱他,孤立他。祖师爷太和真人虽平易近人,将他纳在门下,教他奇门武学,可他却没有一刻不是孤独的。直到后来,唯一和他说话的太和真人也退隐而去,武当山上的春花冬雪,他便再也没有与谁说过。

      “圣女叛教,是何下场?”江行秋问。

      “火祭。”麻谷米娅眨了眨眼,细密的长睫犹如蝶翼般划过半空,她声音温柔如水,“不过,他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谁也抓不到,那个时候我就自由了吧。也不知,神明会不会宽恕我的罪孽。”

      “你没有罪。”江行秋道,此刻他虽冷着脸,眸中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

      “有,”麻谷米娅认真道,“我害死了巨木掌旗使。”

      麻谷米娅清楚记得,在被选中成为圣女的第二年,她因忍受不了孤独想要逃离寒月殿,于是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她用**放倒了身边的婢女和守卫后,独自背着行囊偷偷潜出光明顶。绕过三蝎圣火,迈下百步台阶,她不敢从正门离开,只得寻至一处较矮的壁垒翻出去,还未落地,便听到不远处枯树之后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二十一年相安无事,却在这个时候闹得人尽皆知,恐怕不简单!”

      “怕甚?江湖中风声虽紧,却有唐家堡做替死鬼,只要你我不乱阵脚,火便烧不过来。”即便那人压低了嗓音,麻谷米娅还是能听出,说话的人是赤鹍刀王欧阳朋。

      “可是,近日各派高手频繁进出武当,何修那个莽夫似乎有号召武林高手围剿唐门的打算,属下担心,若真到了那日,四方高手南下,唐辰学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宗门被灭么?若他将咱们咬出又该如何是好?”另一男人道。

      “哼,你以为泄密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唐门背后是太幽宫,圣火教若再牵连其间,正邪大战一触即发,答锐王子趁机进军中原,岂不正好遂了我们当年之愿?”

      “可是刀王,若他们东山再起兴复元室,届时你我,也不过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住口!申元白,我能救你一命就能赐你一死,别忘了你的承诺!”欧阳朋怒道。

      那时,麻谷米娅听得脑中嗡嗡一片,犹如五雷轰顶,她忙不迭跃下矮墙,声音却惊动了枯树后的二人,她疾步逃走,怎料与刚从殿外喝酒回来的五行旗下巨木掌旗使撞了个满怀。

      “圣女,何事慌张?”那人打了个酒嗝。

      “有……有叛徒……”她指着枯树的方向哆哆嗦嗦道。

      “什么叛徒?容俺前去一看。”说着,孟侃纵身跃上矮墙,向着枯树的方向去了。

      麻谷米娅慌慌张张逃回寒月殿,见被迷晕的婢女和守卫们都还未醒,她掩上门,将自己埋入被窝,心惊胆战地等了一宿也不见有人寻来。直到第二日清晨,婢女推开窗时发出一声惊叫,她凑上前去,却见孟侃的尸体被挂在光明顶的屋檐下,正对着寒月殿!!他浑身是血,一双眼死死瞪着,仿佛在向麻谷米娅索命。婢女们议论纷纷,说道他因叛教通敌被刀王欧阳朋捉个正着,刀王特行此着,以儆教众。

      “从那之后,我时常做噩梦,也不敢再离开寒月殿半步,”麻谷米娅面上的惧意显露无疑,“即便我对他们的话有诸多推测,可终归不敢向任何人提起。”

      “你方才说,那个男人的名字叫申元白?”江行秋面色铁青,眸中的温度冷若三尺玄冰。

      麻谷米娅点点头,又道:“你认识他?”

      “认识。”江行秋道,他埋头**最后几口饭菜,似乎陷入了沉思。麻谷米娅半晌未等到下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看见高卓正引着那个身形高大,目光阴戾的男人正从不远处走来。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6-20 15:04
第二十七章  赤鹍刀王

      欧阳朋神情不豫,似乎刚和谁吵输了一场恶架,他们穿行在狭隘的过道间,高卓语气拘谨:“这些都是近日妄图在漠北生事的正派之人,刀王,您看怎么处理?”

      “杀了。”欧阳朋声音漠然。

      直至走到麻谷米娅所在的囚牢面前,欧阳朋才抬起眼,麻谷米娅本以为他冲自己来的,谁料欧阳朋目光一转,落在旁边的江行秋身上。

      高卓利索打开牢门,引着欧阳朋跨步而入。那人打量了江行秋好几眼,才盛气凌人道:“徐和裕呢?”

      江行秋置若罔闻,将仅剩的鸡腿送入嘴中。

      四下安静得可怕。

      一股杀气瞬间弥漫开来,高卓察觉不妙,急忙道:“江行秋!刀王问你话,还不如实回答!”

      “不知。”江行秋悠悠开口。他在高卓几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欧阳朋此番绑架自己无非是想逼出祖师爷太和真人,换得秦沧下落,因秦沧是其父亲欧阳宇的同门,亦是当年指认欧阳宇杀师的唯一目击者,但在欧阳朋欲杀秦沧为父报仇时,太和真人却出手救走秦沧,教欧阳朋记恨至今。江湖人皆知,太和真人早在十年前便退隐江湖,踪迹不定,根本无从寻找其所在,欧阳朋执着于此,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欧阳朋面色阴晦,又问:“申元白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知。”江行秋道,话音未落,一记沉重的拳头袭至面门,生生将他砸倒在地,陶碗破碎,未啃完的鸡腿也滚落好远。他伸手上前,欲将鸡腿捡起,谁料眼前寒光一闪,那柄长刀已然贯穿了他的手掌!

      “啊!”江行秋惨叫一声,钻心的痛楚叫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此举不仅将麻谷米娅吓了一跳,更是叫周遭旁观之人倒抽一口凉气。

      “你还有一次机会。”欧阳朋声音低沉。

      江行秋死死咬住牙关,粗喘几口气,却还是道:“不知。”

      “把他杀了。”欧阳朋将刀抽出,擦拭了刀上的血迹,又道,“火祭时辰已至,送圣女前往刑场。”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跨出了囚牢。

      “是。”高卓恭恭敬敬目送欧阳朋离开的身影,随即招呼几个人将麻谷米娅带走,他站在牢笼旁,好声道,“圣女,属下就送到这里了。”

      “多谢。”麻谷米娅道,她回头看向江行秋,眸中水汽盈盈,或哀怨,或黯然,我见犹怜。她忽地灿然一笑,弯弯眉眼犹如大漠新月,“喂,不用担心,我死后,一定化作星星为你指引。”

      彼时,江行秋被痛楚淹没,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迷糊中看见麻谷米娅的笑容,心头大震,也不知是否眼花,他竟在其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参透的情绪——不舍。他自然明白麻谷米娅的意思:眼下二人皆难逃一死,江行秋人地生疏,死后残魂终将被困锁在这无边的大漠中,而她却愿意化作星星为他指引。

      一股不知是何的浪潮猛然漫上心间,叫江行秋久久难以平静下来。不过是殊途陌路,萍水相逢罢了,他告诫自己,但不知为何,麻谷米娅走后,偌大的陨日塔明明烛火昏黄,囚人无数,他却觉得空荡万分。

      “老高,这小子怎么杀呀?”牢笼外,几个守卫望着江行秋发愁道。

      “还能怎么杀?”高卓斜睨他一眼,“像往常一样,乱刀砍死,然后扔去喂鹰呗。”

      “可他身手不凡,最终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况且……咱也不敢得罪太和啊!”守卫顿了顿,又道,“当年为了佩罗珊的死,那老东西可追着光明右使砍了七天七夜!”

      “废什么话!你不敢得罪徐和裕,难道还敢得罪刀王?!”

      几人正打着嘴仗,忽觉旁边一抹白影就着洞开的牢门飘了出去,转眼已飘至三丈开外——竟是江行秋!

      “哎!站住!”高卓作势要追,谁料两个守卫猛扑上前将高卓抱住,或遮其双眼,或捂其嘴巴,连连道:“没看见,啥也没看见!”

      漆黑夜色被大漠染得有些焦黄。行永年与詹星成、胡瓜三人踏着轻功往大漠以北疾赶,因伊离沉浸在失去哥哥的悲痛之中,心情不豫,詹星成便将她留在绿洲,叫泥巴暗中盯着。

      眼见三只黑鸦落在不远处的戈壁上,向他们打量,行永年停下步子,陷入沉思。詹星成和胡瓜随即也停下脚步琢磨起来。
詹星成道:“永年兄也发现了?”

      行永年道:“嗯,这几只黑鸦在监视我们。”

      詹星成沉吟片刻:“永年兄,你可知万兽山庄?”

      “略有耳闻,贫僧只知万兽山庄乃邪派驭兽之宗,庄内凶兽无数,皆为其庄主所驯化,不知詹兄有何见教?”

      “在二十多年前,万兽山庄不止驯兽,还会驭鸟,但随着上一任庄主蔺阳青父子离奇去世,山庄的驭鸟术便失传了。”詹星成见行永年满腹疑惑的模样,又道,“万历末年,平阳一带爆发过一场瘟疫,万兽山庄的凶兽鸟禽大规模染病而亡。瘟疫随着水流一路传至郧阳,虽有武当及时出手相助,将瘟疫根除,但此事仍旧对万兽山庄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随后几年,即便蔺阳青力挽狂澜,也未能将万兽山庄恢复至盛况。离奇的是,恰好在温盟主失踪的第二天,蔺阳青惨死其子蔺远剑下,一切只因蔺远练功走火入魔。蔺远清醒后悔恨万分,跳崖自尽,而他坠落的地方,正是襄阳。”

      “詹兄怀疑,这黑鸦与万兽山庄有关?”

      “确切来说,是蔺远父子。”詹星成勾起嘴角,“我怀疑蔺远还活着,且蔺阳青的死与温子寅有关。”

      行永年一愣,这些传言他多少也有耳闻,但毕竟发生于二十多年前,真假难辨,且当年的万兽山庄在江湖中作威作福,为正派所憎恶,其庄主蔺阳青又怎会与堂堂正派之首的温子寅扯上关系?难道因为疫病之事,武当出手相助,导致蔺阳青背着邪派与武当交好?

      詹星成见行永年神情疑惑,又道:“眼下,温盟主鬼魂复仇一事无非真假两个定论,若真,则温盟主生前遭遇不公,死不瞑目,从地底下爬起来复仇。但若假,眼下这一切皆是阴谋,永年兄以为,最有可能伪造玄冥剑法,掀起江湖狂澜的人会是谁?”

      “是……武当?”

      两人说话间,胡瓜已跃上枝头抓住其中一只黑鸦,小东西瞪大双眼,惊慌不已。詹星成思索片刻,从袖摸出一包**轻轻撒在了它的羽翼间。

      而此时,一班驾着骆驼拉着囚牢的人马缓缓行驶在大漠里,头顶劲风一过,转眼那衣衫染血的男子已落在前方一丈开外。

      “江行秋!你竟敢逃出来!找死!”为首的圣火弟子叫道,打斗声骤然响起。牢笼内,麻谷米娅左顾右盼,果然见那熟悉的身形辗转在人群中。

      江行秋挥拳疾攻,拳出排山倒海,转瞬便已击败了三名圣火弟子,另外几人与其鏖战,奈何在八卦游身掌下讨不到半分好处,不消片刻便被放倒在地,如何也爬不起来。

      江行秋寻出钥匙将牢笼打开,麻谷米娅趁机跃出,与其面面相对那瞬间,她甚至有些不敢看对方的双眼:“你,为何救我?”

      “让你自由,”江行秋语气虽未有波澜,但他知道,此刻他是温柔的,在过往十余年间从未有过的温柔,他伸出尚还淌着血的右手,郑重道,“跟我走。”

      “可是,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长老始终会将我抓回去,甚至于你也会遭到牵连。”麻谷米娅犹豫不决。

      “相信我。”江行秋道,“这些年,我总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可不知为何,今夜,我却只想让你活下去。”

      麻谷米娅心中一暖,面前这个少年目光赤忱,像冬夜灼灼燃烧的篝火。“好!”她不知为何有些热泪盈眶,避开江行秋的伤,将自己右手小心翼翼放在他掌上,“我们一起逃离这片大漠。”

      江行秋还是疼得抽抽,麻谷米娅一惊,复又嗤然一笑,急忙撕下块裙角帮他包扎伤口。随即二人牵了两匹骆驼向着东方逃去,脚底黄沙漫漫,头顶星汉漫天,而他们,就像穿行在茫茫乌云中的孤月。

      陨日塔内惨叫连连,守卫们惨遭暴 打后,一脸惶恐地望着那三个闯入塔内的暴徒,谁料三人并未向他们举起屠刀,反而将陨日塔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凑上前来,笑眯眯地,客客气气地问道:“那个,敢问江行秋怎么不在这里?”

      守卫道:“他……他逃了……”

      “逃了?!”少年脸色登时一黑,“怎么不早说!”

      “你们二话不说冲进来就打人,也没问啊!”守卫委屈巴巴。

      “这,抱歉抱歉,”詹星成指了指旁边一脸无辜的胡瓜,低声道,“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我就一清清白白大好人!”说着抱了拳,赔了笑,仿佛刚才下手最狠的不是他一般。

      与此同时,大漠东南处传来几声怒喊。江行秋回头看去,却见百余名圣火教众疾追而来,他们手执火炬,将半个大漠点亮。为首的正是青额虎王柳烁,其人魁梧壮硕,满脸髯须,传闻其曾在第十七次传火大会上以隔山震虎之法击退三十六路英豪,实力非同小可。

      “快走!”江行秋心急如焚,欲牵着**米娅所骑的骆驼快步离开,怎料还未走出几步,前方又有一队人马压至,抬眼看去,竟是欧阳朋一众。

      “圣女,今日裴谦龙与修罗鬼被捉,你身上的污水已被洗净,教主特意派柳某前来接你回去!”柳烁声如洪钟。

      麻谷米娅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动容。柳烁见状,又道:“江行秋,交出圣女,我放你离开!”

      谁料江行秋置若罔闻,反而挺起胸膛护在麻谷米娅之前,他平静道:“你现在跟他们回去还来得及。”

      麻谷米娅眼眶一红,低声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

      “那就,殊死一搏。”江行秋声音低沉,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6-20 15:09
第二十八章  大罗神掌


      “拿下他们!”柳烁命令既出,周遭圣火弟子潮涌而上,江行秋双掌一震,登时有股强烈掌风袭面而来,顷刻间便将数十人掀倒在地。

      “混蛋!”柳烁见状大怒,倏然抽出背后寒刀,身形已如猛虎出山般向着江行秋疾冲而去,长刀既出,寒芒万丈,却奈何劈空,此时江行秋早已跃至半空,就着柳烁后背又快又狠地打出两掌。

      因其速度极快,柳烁躲闪不及,吃了两掌却只踉跄半步,身形不动如山,他回头冲江行秋笑道:“小子,区区刮痧能奈我何!”话音未落,千钧发于刀锋,直劈江行秋面门。

      柳烁的东夷刀法鲁莽刚猛,三分靠刀技,七分靠蛮力,眼见就要中刀,江行秋疾退两步,刀锋没入泥土,震起黄沙漫天,他亦因重伤在身被颠得步履不稳。他趁机翻身而起,快速打出三掌,谁料皆被柳烁的长刀挡回。那人笑容轻蔑:“小子,你这九宫神行掌酸软无力,怕不是徐和裕的混充之徒?”

      话罢,冷不防身旁劲风一过,下一刻苍劲的拳头已直袭下颌!因柳烁身形较寻常男子更为高大魁梧,此番竟是江行秋跃起一丈高突袭而去!他紧接一拳攻其面门,柳烁当即被打得鼻血横飞,口中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柳烁倒退两步,见江行秋咬牙切齿道:“不许辱我师公!”他声如惊雷,“八卦游身掌!”

      “震山掌!”

      “武当长拳!”

      一番拳掌密如雨下,柳烁四面受击犹如震天的锣鼓,伴随着江行秋咆哮声起,又一记重拳攻来,眼见就要打爆柳烁右眼!这时,忽有一只大手探出猛然将江行秋截住,只听“咯嚓”一声,江行秋左手手腕竟被生生掰折,便听惨叫声起,江行秋已被踹出一丈开外,那人飞快跃起,又一脚踏上江行秋胸膛!这一脚极准极狠,几乎踩断了江行秋的肋骨!

      “行秋!”不远处传来麻姑米娅的惊呼,却见江行秋嘴角溢血,如何也动弹不了。

      发现来人是欧阳朋,柳烁口气嘲讽:“刀王果真义气!柳某好心替你收拾残局,你倒好,杵在一旁看我挨打!”说罢吐了口血沫子,又上前踹了江行秋一脚,“小杂 种!伤了一只手竟还有如此蛮力!且容爷爷我废了你!”

      此时的江行秋浑身皆伤,整个人已毫无反抗之力。柳烁长刀一舞,寒气直逼云霄,怎料麻谷米娅便在那一刻奔至,护在江行秋身前。

      “圣女,休要执迷!”柳烁道,他将刀口一转,指向麻谷米娅,两人缠斗瞬间,麻谷米娅被其击伤,几名圣火弟子立刻上前欲将其捉走。

      “不许……动她!!”江行秋突然怒吼一声,他双眼血红,面色惨白,显然已耗尽全力,却还是颤巍巍地站起来,用带血的右手震开那几名圣火弟子,又迎上柳烁的攻击,犹如殊死一搏的斗兽。但现在的他不堪一击,很快便再度被柳烁击倒,昏迷过去。

      “看来,太和那个老东西已然弃下你了,事到如今也不肯一现。”欧阳朋面色阴狠,“既然如此,留你无用!”他豁然拔出扬灵刀,手起刀落那刻,大漠中忽然生出一道半冷半热的罡风,众人只觉眼底黑影闪过,四下黄沙腾飞,震响声惊起,柳烁和欧阳朋皆已被庞大的攻势击退数尺开外。

      “虎王!刀王!”几个圣火弟子神情焦急,却无一人上前,反倒纷纷让出几步,心惊胆战地望着那名横空跃出的男人。他身着滚着金边的墨色铠衣,背后披风猎猎,故意压低的帷帽遮去他整张面庞,即便如此,他那魁梧身躯仍旧散发出腾腾杀气,令人不敢靠近。

      “……阴圣?”柳烁一惊。

      “不,他不是阴圣。”欧阳朋面如土色,右手死死捂紧胸膛中掌的地方,那里有一股半寒半暖,半阴半阳的劲力肆意纠缠,叫他整个身子仿佛也被盘古斧劈成了冰火两重天——此人能同时运用阴阳两股气劲,且在瞬息间一举击溃圣火两大 法王,速度快得几乎无人看清,哪怕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也逊其一筹。

      墨衣男子闻声微微抬起头来,帷帽之下那轮廓分明的薄唇尚露在外,犹如冰冷的霜刃。他一言不发,只是缓步走向江行秋。

      “拿下他!”柳烁不信邪地大喊一声,复又爬起,领着数十圣火弟子再度上前,怎料刚跨出两步,滔天罡风再度袭来,一帮人避无可避,瞬间被带倒在地。

      “大罗神掌!”欧阳朋这才看清那人招式,眉头一紧,面色诧异,却没有动作。

      墨衣男子不紧不慢地把江行秋抱起来,他虽昏迷过去,但又像陷入梦魇一般,面色痛苦地低声唤道:“哥……”墨衣男子身形一滞,似乎有些许分神。

      见那三人要走,欧阳朋忽然朗声冲墨衣男子道:“太和没来倒是把你请来了,有意思,不过,听说你已叛出武当多年,为何还要管此等闲事,江雪风?”

      “江……江雪风?”柳烁面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语气中藏着的惧意显露无疑。

      墨衣男子扭头瞥向欧阳朋,目光轻鄙。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帮武当弟子仓促赶来,更有几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已飞身上前,落在几人三丈开外,为首那人背着长剑,斗篷裹身的正是阴圣。

      欧阳朋见一帮人来势汹汹,心知不妙,再待回头,那三人早已消失不见,仿若从未来过一般。

      “欧阳朋,你罔顾江湖规矩,掳走我武当弟子!奉劝你赶紧将他交出,否则,休怪武当踏平你光明顶!”罗一朔高声道,武当弟子群情激奋,剑拔弩张。

      “竖子猖狂!”柳烁怒喝一声,举刀相向,茫茫夜色霎时笼罩出一片肃杀之色。

      欧阳朋的赤鹍红焰焚烬大漠,阴圣的幽寒玉锋力破九天,双方鏖战至天亮,终归是中了大罗神掌的欧阳朋难以发挥根本实力,败下阵来。

      “把人交出来。”阴圣嗓音沙哑,长剑直抵欧阳朋前胸。

      “喂,那个小杂 种已被江雪风救走,奉劝你们莫要轻举妄动,否则你我两派结仇,必定会叫整个江湖不得安宁!”不远处,柳烁虽被打得鼻青脸肿,说起话来却十分有底气。

      “江雪风?!”罗一朔显得不可置信。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欧阳朋道。

      “你横竖不过一死,但有些真相不能蒙尘。”阴圣眸光深邃,“温掌门是你杀的?”

      柳烁闻罢脸色大变,忙道:“不可能!这么大的事你竟想让刀王,让圣火背黑锅,简直……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见欧阳朋沉默不言,阴圣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又道:“崆峒之行,申元白早已料定结局,但又坚信你二人的情谊绝不至于杀他灭口,遂以性命为赌注,藏书一封。若生,则焚毁书信继续为你效忠,但若死,书信会被送上武林公堂,他所掩藏的秘密也将大白于天下。欧阳朋,你可知书信内容?”

      阴圣语气肃穆,即便看不见容颜,但隔着面纱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愤懑与威严。欧阳朋死死盯着那封书信,面色铁青,百般迟疑与猜忌终化成一声粗犷长笑:“哈哈哈,区区一个温子寅,杀了又能如何?成王败寇而已,这江湖难道还有什么道义可讲!”

      此话一出,四下惊惧不已。

      “为什么?!”阴圣怒道。

      “因为你们!因为你们这群自私自利却又自诩正义的伪君子!”欧阳朋神情癫狂,“当年,我**娘抱屈衔冤,四处求助,可你们这些所谓的至交好友无不袖手旁观,落井下石,逼得他们以死自证清白!你们何德何能竟敢自命清高自诩正道!”

      “欧阳宇qiāng 害同道,诋毁神兵山庄,这一切乃是他咎由自取!”

      “哼!我diē上能尽辅庄主,下能震慑门徒!他从来都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欧阳朋双眼通红,满腔怨怼,“反倒是你们,没有真凭实据,只因秦沧的一句胡诌便断定我diē乃是杀 人凶手,何其荒唐!”

      “若非亲眼目睹欧阳宇行凶,秦沧何故指认他杀 人?难道秦沧赔上全家老小性命,只为辱没你diē清白?”

      “笑话,若非心虚,为什么秦沧种下这等恶果却始终不敢与我对质,为什么徐和裕那个老东西至今还袒护这贼子?!”

      “太和真人无非是阻止你再犯杀孽。欧阳朋,秦沧全家已死在你手中,当年那些袖手旁观之人也几乎被你杀尽,这江湖早已容不下你!今日,武当便要替天行道,诛灭你这魔头!”阴圣长剑一挺,眼见就要刺入欧阳朋胸膛。

      “且慢!”不远处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众人抬头看去,却是一名少林弟子与两个青年男子从土丘的阴影 后走出,为首那人双手抱胸,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正是詹星成。他笑容温和道,“刀王为父寻仇滥杀无辜,终归是恶有恶报自食其果,但你呢,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何会家破人亡,蔺远少主?”

      众人对他们的横空冒出本就充满疑惑,再听“蔺远”二字,无不惊恐万状,欧阳朋更是满脸菜色。

      阴圣果然一愣,紧盯詹星成却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来者何人?”

      詹星成道:“早闻万兽山庄的驭鸟之术闻名江湖,在下便托黑鸦为你浅捎薄礼,还请蔺少主见谅。”

      原来詹星成为试探黑鸦的去处,故意在其翅羽间洒下荧粉,若其主发现有异必定着手查看,由此败露踪迹。阴圣看着自己袖上淡淡的幽绿色,忽然叹一口气,他将斗篷与面罩摘下,那斑白的鬓发与饱含沧桑的面庞顿时显现在众人面前。

      “蔺远,蔺远居然没死!”人群哗然。谁也没想到,在襄阳城坠崖后消失二十年的蔺远,竟然摇身一变成为武当阴圣。

      “这些年,我常常梦见父亲满身是血地追问我为何杀他,可我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阴圣眼眶一红,叹道,“鲜血当前是父子,父子背后是仇怨。我本打算以死谢罪,可上天却偏偏让我活下来,既然如此,我必舍命相搏,还天下公道!”

      “呵,好一个舍命相搏,还天下公道!”欧阳朋却似看了天大的笑话般,捧腹道,“蔺远,你可知欧阳宇乃是与正派狼狈为奸的宵小之徒!他之所以丧命,便是受了温子寅的牵连!”

      阴圣沉默不言。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6-20 15:12
第二十九章  迷心蝴蝶


      温子寅失踪之日,大雪封山。蔺远清楚记得,那夜他与父亲正好在襄阳为姥姥庆贺六十寿辰,老太太嘴馋,惦记着城郊钟记的石花酒,奈何腿脚不便,遂由父亲代往。可直到夜阑更深,父亲都未见踪影,只是托手下将酒送回,声称忽有急事晚些再归。

      所谓急事,也无非碰到几个酒肉朋友,亦或瞅准了哪头机灵的畜生,非要捉回平阳不可。那时候蔺远并不在意,陪老太太喝过几盅酒便睡下了。他向来勤于习武,闻鸡而起,谁料次日清晨十余招比划下来竟头昏脑涨,许是昨夜的石花酒后劲太足,以至于让他产生幻觉。他看见宵小之徒潜入家中欲行不轨,他便赤手空拳与其斗了许久。直到听见父亲的呼喊,他才清醒过来,眼前景象却成为他毕生的噩梦——父亲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他血淋淋的拳头已然穿过父亲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脏……

      老太太大受刺激后郁郁而终,他亦接受不了事实选择跳崖,可偏偏,上天却不肯让他死。他在崖底疗伤数月,再回到襄阳,才听说武林盟主温子寅竟在他弑父那夜失踪,而对方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城郊钟记的老酒舍。

      不对!不对!不对!!他几乎发狂——练武前一刻钟,他喝了姥姥煮得软烂的莲子粥,其间隐隐有异,但因出自姥姥之手令他放松警惕!而父亲尸体上,除了那致命的黑虎掏心,还有刀伤!这一切皆说明父亲的死并非意外,乃是有人蓄意为之!

      那一刻,他沉重地跪在地上,深吸两口气,尘世的烟火气息吞入又呼出,他仿佛终于活过来了。他做出一个推测——因在那场瘟疫之后,万兽山庄受恩于武当,便早已倒戈与其交好,所以钟记酒舍内,父亲目睹温盟主遇到仇家,仗义相助,可惜最后温盟主失踪,父亲受伤逃离,却被对方追踪至家内,并下药借他的手将父亲灭口。

      为了验证这一猜测,他来到武当,彼时,正值庄墨起反,武当大 乱。他力助武当力平叛乱局后,隐姓埋名,与新任掌门何修联手调查温子寅的失踪与父亲蔺阳青的死亡之谜。

      这一调查便是二十年,即便中间寻到几条线索,最后皆被无情掐断,可他们还是查出,对于温子寅的失踪,唐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直到天启初年,温子寅死亡的消息忽然传出,更多确凿证据大白天下,面对唐门的否认,何修盛怒,灵山窟事件因此爆发,他们也为这一莽撞举措付出了惨重代价。冷静下来再待细思,却发现疑点重重,温子寅的死和那些所谓的证据仿佛像谁故意泄露一般,蹊跷万分。随后,申元白的异常引起他们注意,但为了不打**惊蛇,他们暗中盯梢半年,其背后势力也逐渐显露痕迹。

      “所以,所谓的温盟主鬼魂复仇,不过是您与何掌门设下的一个局,一切只是想引申元白上钩罢了。”行永年轻声叹道,“阿 弥 陀 佛,可叹白白搭上伊兄一条性命。”

      詹星成思索片刻,道:“不过,在下十分好奇,既然申元白的留书中已经道明欧阳朋杀害温盟主之事,武当大可施压于圣火,卫教主必定不愿两派冲突,主动交出江少侠,处置欧阳朋。可为何阴圣却还要任由裴谦龙盗走玄冥剑法,引江湖浪潮卷向光明顶,甚至亲自来漠北走这一趟?”

      阴圣面容一滞,转头看向欧阳朋,道:“这便要请教刀王。”说罢,将那封书信挥过去,欧阳朋拆开一看,却见那信笺上空空如也,竟连一个字也无!

      “你诈我!卑鄙!卑鄙!!”意识到被骗的欧阳朋怒火攻心。

      “申元白行事缜密,将他身后之人藏得严严实实,直到他在平凉被杀,我才知你竟也有参与此事!”阴圣厉声道,“欧阳朋,你杀温盟主不仅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挑拨正邪纷争扰乱江湖,对不对!”

      “哼,是又如何!举世皆浊,我便挥刀灭世,众人皆醉,我便杀光众人!正派既不分青红照白,我便毁灭正派,毁灭整个江湖!你们谁也别想全身而退!”欧阳朋伸手捉刀,谁料阴圣眼疾手快一脚将其踹开,玉锋剑寒光过眼,直抵欧阳朋喉咙,他咬牙切齿道:“那灵山窟呢,正派上千人枉死也是拜你所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欧阳朋道,“他们本就该死!”

      “你!”玉锋剑陡然刺出,眼见就要刺入欧阳鹏前胸,便在这时,忽有一道赤焰不知从何处飞来,又快又准地撞上玉锋剑刃,强大劲力居然生生逼退阴圣攻势。赤焰回旋两圈,呈现出一柄短刀乍然落入那不知何时近身的桑衣少女手中,她挡在欧阳朋身前,神情冷毅又带着些许憎恶:“杀妻弃女,忘恩负义,论该死,谁又能比得过刀王你?”

      “欧阳珣!谁让你来的,还不快滚!”欧阳朋一惊,怒气更甚。

      但欧阳珣并不理会,反而将刀一挥,向阴圣刺去。阴圣本就对这少女单枪匹马闯入重围的行为感到惊愕,再见她身手灵敏,一招一式竟与欧阳朋的赤鹍刀法无异,心中更是困惑。显然,少女所使的赤鹍刀法更为轻盈跳跃,杀伤力却丝毫不逊色于欧阳朋,刀与剑碰撞所发出的声音,犹如万壑松风。斗至情急处,少女刀口一转,竟舞出一种更为险峻秀丽的刀法,或者说剑术。欧阳朋趁机捡起刀来,欲冲出桎梏,行永年与詹星成见罢出手相助,将二人击败。

      “这世间能参悟出刀剑合一之道的绝无仅有,姑娘,你既为峨嵋弟子,理应匡扶正义,除魔卫道,又何必为了这个魔头与我们为敌。”

      “抱歉,他是我父亲。”见众人神色惊讶,欧阳珣将刀横至前胸,犹豫道,“我要将他带走。”

      “闭嘴!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欧阳朋双眼迸出怒火,“你若想死便死去别处,休要妨碍我铲除这帮伪君子!”

      但欧阳珣闻之不仅不为所动,反而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晚辈知道,这些年他犯下无数杀孽,天理难容,但如今他中了大罗神掌,已是强弩之末,此后我会废去他的武功,再也不踏入江湖半步!还请诸位看在我与他父女一场,成全晚辈!”

      “这……”阴圣面露为难之色。

      “不肖女,谁允许你向仇人下跪!你这软骨头,[size=1**x]jiàn种!!速速收起你那可笑的怜悯,马上滚!”

      “是,我是[size=1**x]jiàn种!”欧阳珣声泪俱下,“只因我娘是**女,你便打她骂她{**}她,甚至最后将她杀死!既然如此,你当年又为何与她产生情谊生下我来!”

      “哼!让她生下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错!”

      欧阳珣一怔,许是不敢置信,她回过头牢牢盯着欧阳朋双眼,仿佛要从他眸中捕捉到什么一般,错愕道:“diē……”

      “别叫我diē,从你偷走赤鹍刀法离开圣火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我女儿!”

      “为什么?”未料到欧阳朋如此决绝的欧阳珣泪如雨下,她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哽咽道,“从始至终,我渴望的不过一双父母,一个家,你却要亲手将它摧毁?难道于你而言,唯有爷爷姥姥是挚亲,我和娘便不是么?!”

      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模样,欧阳朋心乱如麻,利比刀刃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眼看僵局难破,便在这时,一抹蓝色突然掠过众人眼底,竟是一只蝴蝶!周围霎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待欧阳朋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被成千上万只蓝翼蝴蝶包围!那些蝴蝶铺天盖地,盘旋起舞,分明美妙绝伦,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诡异之色。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坠入了什么奇怪的幻境时,身体突然一轻,整个人已飘忽起来。

      “什么玩意儿!”一旁的众人避犹不及,纷纷提起刀剑斩灭蝴蝶,触之却仅余粒粒沙尘飘落下来。蝴蝶稍纵即逝,尘沙过后,众人这才惊觉欧阳朋父女俩早已消失不见!

      “原来这世间真的存在巫术?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詹星成捻着飞扬的尘沙若有所思道。

      “见鬼!大变活人?”柳烁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骂骂咧咧,对上众人犀利目光,他急忙将手中长刀一扔,讪笑道,“误会,柳某一开始只想抓个圣女,并非要与诸位为难!那欧阳朋和我也有过节!”

作者: 修炼千年的蘑菇精    时间: 2023-6-20 15:15
第三十章  前尘旧事


      大漠绿洲,蓝衣少女牵着骆驼匆匆穿过沙丘,而不远处,一身着粗布长衫的男子正鬼鬼祟祟跟在其后。眼见少女的身影走入转角,男子急忙追上前去,却见转角之后骆驼还留在原地,少女竟凭空消失了。男子困惑不已,左右张望,忽觉脑后吃痛,整个人便已昏倒在地。

      他身后,伊离抛开手中石头,低声骂道:“跟屁虫。”随即踹了他一脚,牵着骆驼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伊离自然知道詹星成派泥巴盯梢自己的缘由,奈何她并不领情,相反,她厌恶这帮人。若非他们阻拦,她至少可以和哥哥死在一处,也好过如今饱受折磨地活着。眼下,她一心想要逃离这里,去蜀中,找唐门复仇。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几乎累到快要口吐白沫,便寻思着找个地方歇息片刻,见前方崎岖不平的岩壁屹然耸立,她便靠了过去。绕着岩壁转一转,才发现其间藏着个很深的洞穴。这洞穴高约三尺,宽约一丈,被一块巨大的岩石遮掩着,乍眼看去根本难以察觉,应是附近居民为躲避风沙开凿而成。见洞穴门口稀稀落落洒着血迹,似乎有异,伊离犹豫片刻,还是跨步迈了进去。

      洞穴中漆黑一片,丝毫声响也无,伊离小心翼翼吹燃火折子,入眼是坑坑洼洼的地面,那血迹一路漫延,像引人入瓮的诱饵。直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喘息,她将火折子一转,那藏在角落中两条谨慎万分的人影霎时显现,将她吓得一个哆嗦。男子穿着道袍,面色惨白,浑身是血,他两只手被撕下的衣料缠绕,其中一只还捆着正骨的木棍。而那女子轻纱掩面,身着西域特有的月白华服,一双清隽双眼美妙绝伦,此刻却尽 显惶恐。

      “江行秋?”虽在崆峒山上有过一面之缘,伊离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是你。”江行秋松了口气。

      “你们认识?”女子道。

      伊离见两人模样狼狈,必是逃难于此,又想到为寻他折了哥哥,便没好气道:“不认识。”

      “你怎在此?”江行秋似乎受了重伤,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我哥发现你被欧阳朋劫走,特地前来相救,顺便调查玄冥剑法之事。”

      “他人呢?”

      “死了,”伊离深吸一口气,“坠入流沙,尸骨无存。”

      那二人一怔,面色皆是惊愕之色。半晌,江行秋才道:“对不起。”说着,竟剧烈咳嗽起来,随即一口血喷在地上。

      “行秋!”麻谷米娅心急如焚,带着哭腔向伊离道,“他此前中了五雷天心掌和神门拳,旧伤未愈,又被欧阳朋废掉双手,都怪我连累了他。”

      伊离道:“听起来应该没救了。”

      麻谷米娅道:“那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伊离看向江行秋,严肃道,“你若真下去了,麻烦帮忙给我哥捎句话,就说我很想他。”

      江行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得知二人受一武林高手搭救,从欧阳朋手中死里逃生,且并未碰见詹星成等人,伊离深觉不可思议。麻谷米娅满脸仰慕,说那恩人身高八尺,武功盖世云云,而旁边,江行秋面色沉沉,眸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便在这时,伊离忽然做出噤声的动作:“有动静。”

      三人凝神细听,附近的窸窣声越发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越靠越近,伴随着“嘶嘶”声入耳,伊离脱口道:“不好!”手中火折子抛出,光线掠过处,竟是数条扁头细尾的黑蛇接踵而来!麻谷米娅和江行秋皆被吓了一跳,就连平日里自称“毒虫克星”的伊离也为之色变。

      “是过山标,大漠邪神的化身。”**米娅语气慌张,“此蛇剧毒无比,一口便足以叫人丧命。”三人疾退数步,直至洞穴深处无路可走,那群过山标却紧追不舍。便在这时,**米娅忽然半跪在地,右手抚胸,做出一个奇怪的礼仪向着那群毒蛇朝拜。

      “这样能把邪神送走?”伊离匪夷所思。

      “想来是我作恶多端惊动了邪神,今日特意来此惩治我。你们快走,请照顾好行秋。”麻谷米娅说罢,竟要投身过去,幸在伊离一把将其拉住,她轻鄙道:“你没看出这些蛇是被地上的血吸引而来?西域人实在迂腐,若神灵当真有眼,还会容忍欧阳朋这等魔头祸害人间么?”

      麻谷米娅听得一愣,似乎也觉轻率。

      “眼下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唯有拼死一搏。”江行秋说罢,深吐两口气,颤巍巍地举起双手,作势就要发功。谁料这一动作竟激得那些蛇颈边双翅高耸,是危险的信号!

      “你想用你的断掌拍死它们?难度不亚于我哥起死回生。”伊离翻了个白眼,“让我来。”说罢摩拳擦掌跨步上前,就在江行秋以为她身怀异术,要与那群过山标大战三百回合时,伊离竟扑通一声跪在麻谷米娅身边,甚至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它们看不懂。”江行秋好心提醒道。

      “愚蠢,”伊离身姿平稳,嘴唇翕动,“降低身长,减少威胁,听说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旁人,若我们装成同类,指不定能逃过一劫。”

      ……

      江行秋跪去伊离身旁,三个人面向蛇群齐齐举着双手,屏息凝气。

      山洞内静极,气氛忽然变得十分诡异。

      片刻后,为首的过山标似乎觉得受到羞辱,血盆大口一张,竟冲上前来。
      “啊!”伊离吓出鬼叫,袖中白玉罐便在这时掉落在地,那被饿了两日的饕餮从中滚出,一见过山标,竟馋得双眼发绿,翅膀一张猛然跃上前去,就着过山标后背撕咬起来!过山标挣扎不成,张口欲吞饕餮,谁料叫其避开,尖锐的毒牙一口咬中自己尾部!那过山标当即疼得满地打滚,片刻后竟活活将自己毒死了,唯有饕餮爬上其头顶,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它的脑髓。

      麻谷米娅惊道:“这过山标在尸虫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稀奇!”

      江行秋道:“它怎么啥都吃?”

      伊离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头蛇一死,蛇群似乎心生顾虑,半晌没有动弹,但奈何不肯舍下这三个美味猎物,只能守在原地。见饕餮钻入蛇脑中大快朵颐,丝毫不理会周遭动静。蛇群伺机而动,蜿蜒上前,眼看就要围 攻伊离三人。便在这时,洞内簌簌作响,竟是数枚银光闪过,银光又快又狠地将蛇身斩断,没入岩石,几人定睛一看,却是毒镖!

      四下骤亮,几个举着火把的长衫男人跨步而来,许是未料到这洞内三人竟高举双手,齐施大礼,双方一打照面,皆愣了片刻。为首那人身着绀青长衫,头包巾帕,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尽显威严:“圣女,属下奉教主之命,前来接你回 教。”

      伊离记得这个人,天罗蛛王纳多安。不过更令她惊讶的是,江行秋此遭分明来圣火教当俘虏,竟还有雅兴将圣女拐走!

      麻谷米娅转头看向江行秋,两人眸中皆有落寞之色,她眼眶霎时一红,向纳多安叩拜道:“蛛王,圣女已死,如今唯有麻谷米娅苟活于世,还请成全。”

      “抱歉,恕难从命。”纳多安淳朴的眸中又透露出一丝古板,他向江行秋抱拳道,“江少侠,近日之事乃圣火的过错,稍后我会派人将你送还武当并赔礼道歉。”说罢一抬手,几个下属便迎上前去,不顾麻谷米娅哭泣欲将她带走。

      “喂,拆散他二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伊离道,“莫非是你情场不如意,见不得他人好?”

      纳多安闻之面色微恙,木愣了片刻,语气忽然软下来:“小姑娘,听说你叫伊离,不知你可认识伊如曼?”

      “你暗中打探我?”伊离面色不豫,“她是谁与我有何关系?”说着,弯腰拾起白玉罐去捉饕餮。

      纳多安不置可否,又道:“那你可知你的**娘是谁?”

      伊离道:“我自幼在华山长大,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同胞哥哥,但就在前两天,哥哥也没了。”

      “哥哥?”

      “他叫伊仇。”说话间,饕餮已乖乖落入罐中。

      “离,仇……”纳多安细细品味起这两个字,突然长叹一声,面上显出凄怆之色。

      “你三番两次追问我,究竟有何用意?”

      “阿曼……她也许是你们的娘亲。”

      “什么?!”

      纳多安说,伊如曼是他毕生痴慕的女子,两人一同在苗疆长大,青梅竹马。可惜一个汉人闯入,打破了苗疆的宁静,也叫伊如曼为他痴狂。后来,那个负心汉抽身而去,伊如曼亦怀着身孕离开苗疆,最后却不知所踪。

      “我为寻她走遍五湖四海,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所在。”纳多安眸中水雾弥漫,“她离开时身怀六甲,若足月临盆,孩子应出生在十一月。”

      伊离心头一震,因她与哥哥正好是十一月初六的生辰,她将信将疑道:“那个负心汉呢?”

      “他名为林启,但我追查许久,发现江湖中并无此人。”

      “你的意思是……”

      “阿曼满腔真情,最后错付给一个骗子。”纳多安落寞道,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绿幽幽的竹笛送去伊离手中,“这是阿曼的遗物,你以后遇到麻烦便吹响此笛,我若在附近,定会出手相助。”

      伊离接过竹笛,沁凉之意顿时在手心扩散开来,她一惊,忙道:“我可不要,谁知道你是不是编谎骗我。”说着要将竹笛塞回,但纳多安并不肯接,他道:“你若不信,大可前往五毒求证。”

      伊离见其神情坚决并不像撒谎的模样,心中犹豫,又道:“不去不去,本姑娘岂能任你左右!”

      纳多安叹惋:“本以为是故人之女,可赠你两本毒典防身,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伊离道:“等等,什么典?”

      拿到《软红蛛索》和《圣毒霸破》的伊离心情极佳,对纳多安的防备也降低不少,但一想到林清上那张阴沉的脸,不由有些后怕:“可师父不许我擅练毒功,若被他发现,我岂不是又要挨罚。”

      “小姑娘只需讨自己欢心,在乎别人干什么。”纳多安语气宠溺。

      “对!我既已离开华山,哥哥也不在了,还管他那么多作甚!”伊离笑眯眯道,“谢谢你。”

      “咳,”一旁的江行秋终于忍不住嘀咕道,“就这点出息?”

      察觉到江行秋语气嘲讽,伊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冲纳多安道:“这两个人随你处置,我先走一步。”说着蹦蹦跳跳地往洞外去。

      “大漠危险,我遣人送你?”

      “好!”

      伊离自然知道,她这一走,麻谷米娅必定会被绑回光明顶,江行秋则会被送至武当手中,两个有情人就此劳燕分飞,天涯远隔,十分残忍——但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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